自在星辰丨200期丨现代隐士欧阳菊敏和他的石岸花开

17.05.2019  17:03

  星辰在线5月17日讯(星辰全媒体记者王重浪)曾经的他,满腹经纶,追求极致的西方哲学史观;如今,他却选择在一个周边几十里荒无人烟的中国村庄,开始了和这个世界的新一轮心灵对话。他说他想找一个地方,余生可以用来养花、种菜、喝茶、读书、会友。

  (刀耕火种,欧阳事事都是自己动手做。敲键盘的手长满了老茧。)

  石岸花谷,一个可以倾听内心的地方

  地图上找不到这个地名,这是位于湘东罗霄山中段一处密林中的小山村,欧阳叫他“石岸花谷”。

  “自己开车跑了大半个中国,行程数万公里,历时5年,才找到这个地方”,欧阳说。

  当地居民已经全部搬走。空留几栋青瓦白墙的土房,有的年久失修快要倒塌了。但随处可见的石岸、石桥、石板路,在诉说历史的轮回。

  欧阳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把它租下来,修缮,改造:粉刷了墙壁、安装了玻璃门窗、安装了马桶、浴缸、厨电。房前房后,清除了杂草,种上了鲜花,修筑了游泳池……外观修旧如旧,内部陈设现代。

  拉开窗帘,阳光就能直射到床上,远山次第入眼;躺下去,能听到床底泉水叮咚,室外虫鸣阵阵,檐下雨滴潺潺。

  这个动念,起源于十年前。我、欧阳,还有老郑。我们的讨论话题是,人生真正的自由是什么?

  后来,我在省会媒体做了个栏目叫做《自在星辰》,想记录一些有意思的人和事。

  老郑在完善规划中的几个大部头电视剧。老郑说,“有些事情,恐怕只有湖南人才会做,也只有湖南人才能做。

  我想他的意思是:湖南人眼里不止看见钱,还看到了使命。前一句说的是责任,后一句透露的是自信。

  三年前,欧阳告诉我,准备动工了。但就是不让我看。

  三年里,他就一个人忙碌。

  一个人,几百个日夜,在一个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的山谷里劳作。偶尔,晚上跟我视频。一杯茶,一支烟,视频里的欧阳自得不已,茶的白雾和烟的白雾混在一起,让他的眼睛微微眯起。

  2019年三月的第一个周末,我忍不住了,我说一定要来看看,我要见证一下三个男人十多年前的那个约定,那个各自探索心灵自由的约定。

  欧阳松口了:现在,你可以来了。

  (三年里,欧阳就带着他的狗儿多多,一人一狗在这山里独自劳作。)

  我上辈子就在这里

  “我上辈子就住在这里。”欧阳理直气壮地说。胖子不做声了。

  我并不知道胖子的名字。胖子有一个很大的将军肚,满脸精肉,壮实敦厚,说话粗声粗气。我只能这么称呼他了。胖子祖上都住在村子里,已经不知道多少代了。如今在镇上砌了非常漂亮的房子。

  “没到禾开花,不算过完年”。湘东的农村就是这样,流行吃年饭。春节里,亲朋好友相互邀请对方吃饭,好酒好肉,大快朵颐。今日大舅家明日二伯家,家家户户轮着来,一天到晚喜气洋洋的。

  我从长沙开车三个小时,到达镇上,已经是晚饭时分。欧阳拉着我在镇上一户农家吃年饭。镇上的居民,大多都是从山里搬下来的。

  米酒已经喝了三轮,胖子满脸通红。他说:“我在村子里面,已经住了50多年了。”然后欧阳就怼他:“我上辈子就在这里。

  我吃了一惊:这个欧阳好厉害。

  记不清写过多少农村创业者,遭遇到最大的问题就是当地农民的排外情绪。当地农民认为这片天这片地就是自己的。怎么说,怎么干,得当地人说了算,外地人即便出了钱,也只能配合。“强龙不压地头蛇。

  欧阳的这句话,居然理直气壮,而胖子竟默认了。难道他们真的觉得欧阳上辈子就是这里的人?否则,为啥傻乎乎地把自己都懒得修理,快要倒塌的房子租过去,并且花大价钱整修?为啥还要去修路、修桥,整修沟渠?植树造林?种花种果?

  一起吃年饭的,有一大桌子男人,大约七八个,个个威武雄壮。

  酒不断地添上来,越喝人越多,菜一盘盘轮着端下去热。已经喝得五五六六了。欧阳挨个给我介绍。都姓朱,朱家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几十代。这个是伯伯,那个是大哥,这个排行第三……

  众人一起举杯冲着我:喝。

  “我开着车呢。”我陪着笑脸。

  “山路上,人都没有,自由的很,哪里还有什么交通事故?即便开到田坎里,也翻不了车,我们帮你抬出来。”众人再劝,欧阳微笑着看着我。

  “你是怎么做到让他们都认可你的?”后来,我还是好奇地问。

  “他们非常地淳朴、善良。你对他们好,他们会对你更好;我对他们就像对待自己的兄弟,他们对我也是。”欧阳说,“以心换心,感无不通。

  欧阳让大家信服的理论是:只要来到这个山谷的人,都是前世的约定,可以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出处,自己的根。

  欧阳说,这种理论,当地农民都相信。“我自己也信。”欧阳补了一句。

  (欧阳说,自己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出处,自己的根。)

  原生态中的现世修行

  一股活泼的清泉,从山脚下倾泻而出。一路跳跃着,欢歌不已。溪边几棵数百年的古树下,一座原木玻璃结构的房子,安静的矗立着。

  长达20多天的春雨,让房子浸透着清新和湿润。每一处都显得饱满、青春。一缕白烟从透明的玻璃房排出,袅袅地上升,渐渐融入到茫茫天空的白雾中。几声清脆的鸟鸣,从森林中传来。

  “到家了。”欧阳笑意盈盈。登上几级木质台阶,推开门,暖意扑面而来。捅开炉子,塞进去几根木材,炉火旺起来,搁在铁炉子上的水壶立即欢快的啸叫。劈好的木材散发出一股清香。铁炉子下,还有一只焦黄的红薯在喷着热气。

  料峭春寒里,屋外地上满是青苔、碎石、青砖、小花。

  “今年的计划是,把这几栋都修好。一律白墙黑瓦。

  “这间主卧室,第一个入住的,一定是正经人家的正经人。”欧阳对着我说。“那些心存歪邪杂念的人,一律不接待,这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地方。

  “这间房子,你是第一个入住的,已如我愿。

  (卧室外的石阶下,有流水叮咚,有鲜花盛开,有虫鸣阵阵。)

  晚上,彻夜畅聊。欧阳说,这个地方没有人烟,没有耕种,当然也就没有化肥、农药的污染。而且远离城镇,没有工业文明的污染。空气、水源都是纯净的。

  “这是一块净土。

  欧阳说,住在这里的人,心一定要是纯净的,才对得起她。

  欧阳说,也许,纯净的大自然,才是当下治疗现代工业文明疾病的唯一解毒剂。

  (欧阳说,住在这里的人,心一定要是纯净的。)

  研习《美国与中国》的图书管理员

  算起来认识欧阳已有30年。

  那时候我还在求学。学校旁边就是县图书馆。我自然而然就跟图书馆管理员欧阳混成了朋友。

  有一天,去欧阳宿舍玩。

  宿舍是60年代建的那种老房子,苏式风格筒子楼。低矮,空间狭小。

  欧阳却把它布置得有声有色:用宣纸糊墙,一床一桌一椅。简单,却有说不出的别致、典雅、舒适。

  桌上摊开的书是哈佛大学终身教授,著名历史学家,中国问题观察家费正清教授的《美国与中国》。80年代的中国,改革开放刚刚兴起,文革遗风不时拂过。但就这么一个小地方,居然有研究费正清的的小众青年,让我大感意外。

  这本书的存在,让我感觉欧阳似乎变成了县图书馆的“扫地僧”,历来自命不凡的我对他一下子刮目相看。

  后来,我毕业了,图书管理员欧阳下海经商。他办了一个打字社,为各个单位、机构打印材料,这事儿在还处在活字印刷时代的小县城是不得了的成绩。

  (下雨天,欧阳就独自在房中品茶、看书、冥想、听音乐。)

  后来,我赶时髦办了一张诗歌报。以文学青年的身份不断地刷存在感。有次拿着作品到欧阳那里打印。

  他说我也写了一些,你帮我指正指正,然后甩过来就是厚厚几大本,打印装订好的散文诗,有着浓浓的泰戈尔的味道。一下子把我吸引住了。

  80年代末期,先锋诗歌的探索,非常流行。在欧阳这里,我首次感到了东方传统哲学和西方诗歌完美结合的一种全新的美。这已经不是诗歌能给我的震撼了。

  我将他的诗歌免费刊在我的诗歌报上,占据了一半以上的版面。现在想想,都是因为太喜欢了,才舍得下此血本。

  我和欧阳的友谊就这么巩固下来了,每隔一段时间,我必定和他见一见,彼此聊聊对时事的看法,对美好的向往和对人生的理解,更多的是对生命的感悟。

  (没有路,越野车开不上去,欧阳在荒山野岭中生生拓出一条路。)

  被哲学耽误的文学家

  文学如果不能体现对人生存意义的探索,对哲学的探索,只能是无病呻吟,最多也就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辞强说愁,欧阳说。

  我嘴上反对,心里却默默认同。

  让我最感觉不可思议的是:欧阳的文学创作天赋,却被他这么毫不留情抛弃。他的文字充满灵性,风格优美,娓娓道来,清新的脱俗.用流行的话说:明明天生丽质,沉鱼落雁,却偏偏要靠才华吃饭。

  这让我加深了自己的感觉:欧阳是一个被哲学耽误的文学家。

  后来的欧阳一直在折腾,做过很多事:办过互联网站,卖过现代办公设备,开过宾馆、做过广告、接过工程……

  他什么都要去尝试一下。

  许多人说他是充满叛逆精神,但他自己一直不承认这是叛逆,仅仅是好耍而已。

  (三月的石岸花谷,几十树梨花盛开。梨树都有上百年了。)

  到更大的世界里闯一闯

  2000年,我到了省城长沙创办红网。有一天接到他的电话,他说:“我也到了长沙。

  于是,欧阳就在我那间简陋的,还没装修的房子里住了下来。

  欧阳说:“我已经把我老家所有资产全部卖了。在老家,我的事业已经到了天花板,我希望到更大的世界里闯一闯,到更大的世界里去看一看。

  那一段时间,是欧阳无比苦闷的一段时光。他说自己经常窝在家里,什么话也不说,抽着烟看着天花板。

  我上班去之后,他就在大街小巷到处串,去寻找商机。下班回来之后,我们就一遍遍地探讨。讨论的各种各样的话题。

  他想在省城大干一场,但现实是残酷的,项目哪有那么好找?钱哪有那么好赚?

  欧阳的苦恼明显增多,瘦得厉害,经常长时间的咳嗽,却烟不离手。

  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将他的烟和打火机全部掏出来,丢到了窗外。然后狠狠地威胁他:你再不戒烟,我就没你这个朋友。

  欧阳心疼地奔到窗边,看到自己的烟和打火机,已经被一个环卫工人扫走,只好无奈的挥挥手。

  此后,真的就好多年没有看见他吸烟。

  因为一个偶然的原因,我离开了长沙,就跟他见面少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悄然离开长沙了。闯荡大都市的失意让他静默了许多。在长沙的日子,也许是他对人生使命思考最多的时光。

  2009年,当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某铁路建设指挥部某标段的包工头。天天雨里来风里去,开着他的小面包车到处奔波,苍老了许多,瘦得风都吹得倒一样,病怏怏的。

  (劳动力严重缺乏,欧阳自己开始整修濒临倒塌的旧房子<右一为欧阳>。)

  追求灵魂自由的山居

  有一段时间,老郑心情不好。于是我们商量,一起去山里转转吧。

  于是三人一起开车,顺着罗霄山脉从北向南漫无目的地游荡。

  郁郁苍苍的罗霄山,一望无际的茂密竹林,欢快的溪水,厚重的青苔以及向西而流的浟水,洗涤了我们心头的多年的阴霾。

  大家快乐得像个小孩,拿着相机东拍西拍,一朵鲜花,一片树叶,一块石头,一只飞鸟,一段树枝,一只蜘蛛,一只小松鼠,都能引起大家莫大的兴奋。尤其是原生态的那种泥土墙,白灰瓦,甚至一块残垣断壁,更能够让大家兴奋不已。

  白天就这样漫无目的的游荡,晚上我们就一起彻夜长谈,什么话题都聊。当然聊得最多的,还是当下中国,以及什么才是自由?中国知识分子最好的精神归宿在哪里等。

  “多年后,我还特意去了王船山故居。”欧阳说。

  “人的一生,千万个日日夜夜无非功名利禄,但真正的快乐不及三二天诗意田园。不少人向往这种生活,却又难以忍受清苦与孤独,难以舍去繁华与热闹。会去做一些简易的事,随遇而安。当真正要洗心革面时,却又止步不前。返璞归真,寻求自我,是一条沧桑的路。这绝不能叶公好龙,更不是附庸风雅。选择山居,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真正的自由是灵魂的自由。老郑肯定不知道,他这句话对我的影响力太大了。

  十年后的今天,欧阳陪我坐在石岸花谷的观景台,看着雨后一阵阵从眼前飘过的白云,如是说。

  (石岸花谷,古树下,泳池边,三五好友品茶神聊<右二为欧阳>。)

  鲜花盛开时,再来陪我喝茶

  “这里将四季鲜花盛开。”除了几十棵百年老梨树外,欧阳还在山中种了大量的桑葚、车厘子、日本红柿、山楂、桃花、樱花、玉兰、梅花等。“石岸也能开花。”欧阳在努力着。

  “从这里再爬500米就可以到达山顶,那个地方叫做五马回朝,有1万多亩原生杜鹃花,4月底5月初,漫山遍野都是红红的杜鹃花,那个时候你再来,这里会更舒服。另外,这里还有上千棵野生红豆杉。这个地方最神奇的是夏天没有蚊子,气温要比外面低5~10度。去年整个夏天,晚上睡觉我都是盖棉被的。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任何人干扰,手机没有信号,没有电视新闻,能够与外界唯一的通讯方式,就是房间里的WiFi。”欧阳向我介绍。

  “我只是想想,嘴上说说而已,而你却把这一切都变成了现实”,我看着欧阳说。

  欧阳露出了招牌式的灿烂笑容,像个大男孩,卷起袖子给我续上一杯茶,不经意间我看到他手掌上老茧斑驳。

  “退休了,你来陪我好不好?和我一起种茶,我们一起在这里聊天”。

  “当然好,退休以后,我就过来陪你。

  对了,欧阳叫欧阳菊敏。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我将手机连上蓝牙音响,音乐在山谷中荡漾开来。

  【遗憾:按照惯例,必须放一张记者与自在主人公的照片,我翻遍了所有记录,竟然发现两人没有一张合影,即便同框照片也没有。禁不住暗暗生奇。】

  【补记:本文成文后不久,不少认同者找到欧阳,想为自己在石岸花谷立个小屋,闲暇时,也能来住住。】

编辑:刘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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