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房虚度的时光

26.12.2014  17:35

  我现在的书房很小。两米乘三米的空间,一半被书占据。还有一张柏木书桌,桌上大部分地方也堆了书,留下的一小方空地,放着一台笔记本计算机。我就坐在这张柏木桌前,对着笔记本的幽蓝屏幕,敲敲打打。

  当我从书桌里抬头,可以让目光透过窗子,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可惜我的眼前并没有一扇窗,只有一面墙,墙边也有一些书。这样当我抬头时,就好像面壁思过。当我重新埋头,便牵着文字,在WORD的荒野上继续跋涉。

  这是一个稍显局促的空间。

  2009年我在杭州买下这套一百来平方的房子,两室两厅,徒有四壁。我走来走去,发愁要怎么安置自己的一张书桌。在那以前,我在家乡的一座小城生活,经过十年的打拼,生活工作已稳如止水。市区中心地带的湖畔,拥有一套一百五十方带阁楼的房子,那个阁楼宽敞明亮,我把它整个用来做了书房。

  书房的陈设,是我一点一滴积累起来,杉木地板,是我从山中买来圆木头,请木匠师傅锯开,一片一片钉上的;依墙而立的书架,也是这样用杉木搭造出来。最舒服的是一张书桌,长长的书桌,长有五米,宽有一米,也是杉木拼成,直对阁楼的老虎窗。

  下雪之时,老虎窗外,青砖黛瓦的徽派建筑只剩两种颜色,一种黑,一种白。窗外书房,暖气融融,也只剩了两件事可做,一看书,一写文。累了,便在躺椅上小憩,手倦抛书午梦长。

  这样的一个书房,真仿佛是一个世外桃源,清静极了。后来从我手中买下那套房子的朋友,绝多因素,是看中这个阁楼上的书房。

  长安居不易,杭州房价也不便宜,一介书生拼尽后十几年的时间供房,只能买这样一套百来平方的居室。杭州的这套居室不大,书房却是要紧的,螺蛳壳里做道场,硬是从一间大卧室里压缩出来六、七平方,做成了半开放的书房。书房的一面墙,顶天立地,拿来做了书柜。不出几年,已经被书塞得满满当当。塞不下,溢出来,书房的地上,箱子里,便时常都是书了,人从书房进出,也是要侧身而过。

  写东西是我的爱好,这爱好从当年上医学校开始,伴随我当医生,坐机关,都不离不弃,内心追随梦想的声音却愈见响亮。最后没法,只好听由召唤,开始以文字为生。整天写字的人,其实都很讲究写字的环境与感觉,譬如用这台计算机写东西很顺畅,换一台计算机就没办法;又譬如在这个房间写东西文思泉涌,换另一个地方就很难受。

  刚在这个书房,在局促的书房打开计算机写东西,总觉得视野逼仄,一抬头不到一米就是墙,活生生就把文气里残存的一点清灵之气都闷煞了。

  不过,到底是媒体这个行业待久了,很多写作习惯被磨练出来,出差采访要稿又急,晃荡的中巴车里写过稿,喧嚷的酒店大堂写过稿,邋遢小饭馆的餐桌上也写过稿,相比起来,咖啡馆或酒店客房都已是写稿的天堂。

  这样,我在自家的小书房里,经过十天半个月的磨合,也算找回了行文的感觉——虽没有一扇远望的窗,却可以把撒野的目光收拢,凝聚在这扇闪烁的屏幕之窗里,眯眼,走神,让神走得更远一点。

  书房虽有独立空间,但与厨房,与客厅,仍然近在咫尺,扭头相望,家人说话之声相闻,实在干扰颇多。女儿有时会拿着玩具找我玩,家人在我身外五米走动,写作正酣之时倒也无妨,身外世界已然与我无涉,文辞浩浩荡荡结伴而来,自动在屏幕上行走;困难的是进入状态之前,在胸中意象寻找到合适的突围方式之前,写作者常常是坐立不安,如笼中困兽,如热锅蚂蚁,抓耳挠腮,犹自无从下手。

  这个时候,外界的一点点干扰,都容易引发情绪的烦躁。可是,回过头来想一想,这又有什么法子呢,这是写作本来就有的痛苦,与书房、与环境、与计算机、与噪音,又有何涉。

  我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里虚度。书桌前的时光远超过我在电视机前沙发里的时光。我想如果人的脚板底下带着光亮,脚印的频度与停留的时间长短,可以用光画下来的话,那么我的书房里将会一片敞亮:每一次小小的萤火虫般光亮驻足,长久的累积,也可以积蓄出火把一样的光芒。(摘编自台湾《联合报》 作者:周华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