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三寸金莲”

13.01.2015  18:29

  我奶奶过世已经二十多年了,她那慈祥的音容却时常在我脑海里浮现。奶奶生于1900年,享年93岁,她小巧的身段,俊俏的脸颊,配着一对小脚,是十足的美老太太。奶奶虽然身穿粗布衣裳,但是从她的气质上看,不像是贫寒家庭的主妇。

  说起奶奶的脚丫,真是小得可怜。她一双小脚放在窄窄的炕沿上,还不如炕沿宽,用尺子量一下,也就是不过三寸,可以称得上是“三寸金莲”。奶奶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脚底上,脚底除了脚后跟以外,前端就是一个锥形体。

  我小时候有点调皮,很喜欢看奶奶的小脚,每当奶奶把裹脚布打开,都会好奇地观看。奶奶的裹脚布很长,是自己织的白布制成。这长长的裹脚布,从脚底一直缠绕到脚踝以上,裹脚头掖在里面,再用一条带子系住。她的脚底下垫上厚厚的棉絮,外面再穿上长长的布袜子,穿上高底布鞋,俨然像古代画卷里的“小脚婆”。

  奶奶不爱洗脚,大概是怕解裹脚布麻烦吧。每当解开洗脚时,在小脚露出来的那一刻,一股刺鼻的气味随之喷出,那股酸臭味布满屋内,酸啦吧唧的往鼻子里钻。我最不愿意闻喷出的气味了,只好捂着鼻子观看。奶奶的小脚并不好看,颜色白磷磷的,没有一点血色。她的脚上布满了伤疤,有的地方还生出了疮,疮口的脓黏住了裹脚布,她只好用温开水慢慢地涂抹滋润,费了好大劲才把裹脚布解开来。

  奶奶并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小脚丫,但她不得不顺从了淘气的孙子。奶奶的脚后跟就像一个大蒜锤子,从脚后跟向前看,中间有一道小沟,再往前看,大脚趾头翘着,好似锥子把。四只小脚趾头已经被压在脚底下,和脚底持平,不仔细看好像没有那四个脚趾头。

  洗完脚后,奶奶拿了一把剪刀,她小心翼翼地把大脚趾上的趾甲剪下来,再把那四个小脚趾上的趾甲修理一番。我妈妈主动来给她修脚,奶奶总是说“不用你修,等我老了后再修吧”。奶奶在修理脚趾甲时,她的样子痛苦极了,额头上冒出了汗水,有时一不小心还把脚弄破,流出了鲜血。

  奶奶是位要强的人,她走路一扭一捏的不太稳当,可她总是闲不住,经常在家里收拾家务。大跃进时期,男女劳力都去参加“大兵团作战”了,家里光剩下老弱妇孺。我爸爸、妈妈是整劳力,他俩去参加集体劳动,食宿都在工地上,有时半个月也不回家,家里有奶奶陪着我和哥哥生活。

  家里生活拮据,好歹凑合着吃个半饱。吃水是大问题,必须到二里地之外的村头井里去打水。家里的木制水桶很重,奶奶挑不动,她只好用两只大瓦罐子去挑水。奶奶走路都很费劲,可是她疼孙子,挑着担子艰难地向前走。我哥哥抢过担子挑一段路,就这样,娘俩轮流着把水挑到家。瓦罐子里的水好像是故意捉弄人,满满的两罐子水,到了家只剩下了一半。

  童年时代,不知道奶奶为什么把脚缠成“额额”,我也曾经好奇地问过,得到的回答令我不满意。奶奶和姥姥都说小脚好看,我总觉得她们没有说实话,都把自己的脚趾头缠没了,咋就好看了呢?

  妈妈的脚也缠过,只是比奶奶的脚大了许多,四个小脚趾头还能舒展开来,走路也比奶奶和姥姥稳当多了。我也曾经问过妈妈,妈妈说是老辈子传下来的,女人不缠脚就嫁不到好人家。妈妈的话我更不信了,邻居叔叔娶的媳妇没有缠脚,这不也嫁的不错嘛。

  到了少年时代,对奶奶的小脚已经不感兴趣了,有时看着很别扭,不由得对逼着奶奶缠脚的人产生了抱怨。当再次问询起缠脚疼不疼的时候,奶奶说,她从五岁开始就缠脚,当时疼得她整天嗷嗷地哭,开始大人还哄她说过几天就好了,可是呆了十多年还没有让她解开缠脚布。到了十六岁她出嫁,大人才把她的缠脚布解开,换成了裹脚布,并且告诉她骨骼还没有定型,不能随便将裹脚布解除。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脚女人在逐步消失,大脚丫子成了女性社会的主体。闲暇之余,有兴趣谈及“三寸金莲”的话题,是对忍受过缠脚女性的宽慰,也是为旧时代女性的遭遇鸣一声不平,同时,也声讨封建礼教对女性的摧残。

  缠脚这种风气在华夏大地上蔓延,严重影响了妇女的身心健康,也束缚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1919年兴起的“五四”新文化运动,富有斗争精神的文人志士猛烈批判缠脚之风气,才遏止住了这一陈规陋习再发展。“五四”运动时期,奶奶已经是19岁的少妇了,她的小脚早已经是“三寸金莲”,禁止不禁止对她已经无关紧要。

  奶奶到老还以自己拥有“三寸金莲”而自豪,在她的眼里小脚就是美,她也曾经嫌弃过我妈妈的小放脚,说她一双大脚丫太难看。中国有着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历史,在这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对女性的束缚不单独是“三纲五常”,还有人身枷锁。我奶奶是受害者,但是她没有伤害过自己的女儿,实事求是地说,她并不是不想伤害自己的女儿,那是时代拯救了新一代女性。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人民的人身权益有了保障,在中国束缚女性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出生在新时代的人,无论性别是男还是女,都会对未来充满希望,沐浴着和谐社会的阳光,尽情享受幸福美满的新生活。(作者:卞允斗,文章摘自香港《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