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

　　看着他，或卧在床上神游时，会陷入一种赞叹的心情：和我完全不同的，一件好看的艺术品。细细感受彼此的差异，便忍不住惊呼，真的好漂亮呀。它的产出地、它的历史、它的结构与质材、它的色彩与构图、它的细节、它的工匠师、它经验的战争与美好年代……我都想象个考古家一样仔细探究。

　　我自己画抽象画，但是最好的观赏经验，却是在巴黎橘园观赏莫内所画的莲花。在巨大环状的展览室内，我屏息，置身在真实可触的美景内，沐浴于阳光与遮蔽，怎么可能走不进去呢？站在观赏警戒线之外，如果此刻我能再前进三、五步，一定可以触碰到光的缝隙，和每一秒折射出来的沉静、喜悦之心吧。

　　毕加索和达利美术馆，我能自在像个顽童般投入，因某些相似性高，能够充分理解，轻易地像个跳水选手，跳入他们的创作之中。

　　而观赏他，又像是举步向上、走进雨中的蒙马特。

　　蒙马特阶梯的高处，是我至爱的圣心堂。对我来说圣心堂是真实与虚构相聚之处。我零乱、没有框，不具备存在现实之中的特质，正好和他的务实、整齐与生之存在感相反。我爬坡、拾阶而上，从摊贩、艺品小店，走向精神性的圣心堂；过程一步一步从活泼、充满活力的街景，走向自心宁静、轻声细语的教堂。回程到处是街头人像素描艺术家，越过绿草地，再次入眼的是空荡荡、湿透的旋转木马。

　　白天与黑夜像两块布，缝在一起的地方，是充满渐层的破晓或傍晚，两个相异的人相恋，不是黑与白的硬碰硬，而是找到缝接处，缓缓地靠近。我是《艾丽斯梦游仙境》里的古老怀表，三不五时停摆，走一步停滞三五步；他的每一秒都准时抵达，是充满力量的精工表。看着他，或卧在床上神游时，会陷入一种赞叹的心情：和我完全不同的，一件好看的艺术品。我们在圣心堂，真实与虚构相聚之处，压低音量。(摘编自台湾《联合报》 作者：阿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