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糖果盒子

17.02.2015  16:11

  祖母从橱柜里拿出黑色的漆木盒子,盒盖上头用金色的漆线描绘了松木、梅花、枝头上彼此互望的小鸟,打开木盒,里头朱红色的底漆,满是新年的春意。父亲从市场买来生仁、米烙、瓜子,盒子里承装的春意,也得是丝丝绵绵甜甜蜜蜜。

  对小时候的我来说,春节时分才会出现在客厅茶几上的这个木盒,几乎是新年的缩影,总是必须先经历一段时间的等待,在期盼中让年节的味道在这小小的糖饼盒子里慢慢浓郁起来,直到年初一客人来拜年时,长辈们打开桌上装满了干果糖饼的漆木盒,沏一壶茶,与客人围绕着木桩长桌而坐,闲谈笑语之间,推开新年的游宴气氛。

  祖父母总唤我下楼来与长辈们打招呼,要我自己搬个小板凳坐在一边,听大人谈话。我静静窝在坐满了客人的房间,从大人们丰厚的羊毛大衣与婶婆们肩颈手指间晶亮的珠光里找寻桌上那只漆木盒子,当然还有那装在里头白色粉红色相杂的生仁。

  不管客人坐了多久,谈话的内容横跨了多少年代,温暖的是丝丝缕缕,冷峻的漠然凝滞。被一落落拨开的橙皮与空瓜子壳包围的漆木盒子里,总是盛满生仁。小时候对花生的过敏症还没发作,每年最期待吃到的就是这种用白色与粉红色糖粉包裹的花生糖,花生粒外头裹了一层厚厚的糖霜,拿起来近看,表面的糖霜像是天冷结晶的云朵,冻成海里珊瑚,安放在漆木盒子里像是一颗颗白色粉色相间的玛瑙珠子,搭配婶婆们的妙语如珠,让年初一早上的客厅顿时变成了一个珠宝盒,我坐在其中,尽情享受这一年一度的富丽氛围。

  装了糖果饼干的漆木盒子,外婆家也有一个,也是放在茶几上,但外婆家地方大,人口多,盒子里的干果糖饼很快便成为我与表兄弟妹的游击目标,吃光了也没人管,仿佛吃得满嘴甜腻才像过年。甜腻放纵的新年与生仁仿佛都只属于童年,当某一年发现小凳子已经无法承受我的身躯,从此和大人们平起平坐,从成年人的视野看桌上的那漆木盒子,似乎少了一点距离造成的美感,长大后的身体竟也开始对花生过敏,玛瑙珠子般的生仁之于我也就真的只适合远观了。

  远观生仁,远观童年的甜腻。来到新加坡之后,某次在华人新年期间看到了久违的生仁,却不是装在招待客人的漆木盒子里,而是放在塑胶盘上,和其他祭供天神的甜饼与水果一起。原来生仁也称作“天公豆”,福建华人年初九祭天公时必备生仁,象征富贵吉祥,富贵相的生仁,晶莹甜蜜,将人间对春天的欢庆与对新年的期许也向天公传达。

  不知道天公那儿也有没有一只雕饰精美的漆木盒子?若是有,里头肯定装了翠绕珠围的春节,小朋友甜腻浓郁的童年,一个盛满繁华欢愉的人间。(嬥淳,文章摘自新加坡《联合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