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压岁钱

27.02.2015  16:58

  知道“压岁钱”三个字的意思时,我已经六七岁了,刚刚懂得一角钱的用处和一分钱的分量,会把一块糖的钱攒起来,攒到能买一本演草本,然后拿着它到书店里去左顾右盼一番,心头自然是非常地欣喜。再早,家里是不给压岁钱的。

  有一年,母亲领我去她的一位好友家,女主人是位很慈祥的阿姨,因为是新年,阿姨就给我五角钱当压岁钱,母亲好像觉得她也应该给,就又每人给了我们几毛钱,算是补偿的压岁钱,从此算是延续下来了。有了压岁钱,我就不用向母亲要那几角钱买杂用,而是把压岁钱存起来,细水长流地用来买纸笔。

  所谓“压岁钱”,就是老人大年初一早上给孩子的小红包,通常这时除夕已过,初一早晨刚刚来临,窗外阳光明媚,家里家外的气氛又一派祥和,全家人早早起床,大人小孩换上新装,看着面带微笑的父母,一种美好的预示出现了,这就是--马上就有一份压岁钱,仿佛那些钱,从母亲那亲切的笑容里走出,即将钻进每个孩子的挎包。从最初的五角,到后来十块八块不等。

  那时候,我家住在公社机关大院里,爷爷奶奶在外地,家里的长辈只有父母亲,所以拜年的方式简单些。我曾见过农村家庭的孩子拜年的情景。有一次去同学家拜年,见她家堂屋里安了张八仙桌,桌面和桌子周围已扫除一新,椅子上还搭了两个带背的坐垫,等老人们在太师椅上坐好,一家人在地上站齐全,拜年的仪式开始了。这个仪式就是家里所有的孩子依次上前给长辈叩头。

  事先教好的吉祥话说完了,一个个的头叩过去,老人们才从怀里掏出备好的压岁钱,根据孩子年龄的大小,有的三毛,有的两毛,收到压岁钱的孩子高兴地在房间里跳跃。等家里拜完年,还要到别人家里去拜年。串门的顺序先是前后左右的邻居家,然后才是本家同族的亲戚。有不嫌繁文缛节、家里又有些积蓄的人家,还要给本支近亲的晚辈压岁钱,所以大年初一的孩子都愿意逢人磕头,特别是见了长辈们。

  有些家庭拜年不拘形式,长辈们摈弃旧的拜年礼,不用孩子们磕头,而是将压岁钱提前压在孩子们的床上的某个角落里,让他们早上起来自己去发现,送给孩子一份意想不到的惊喜。孩子们高兴了,大人的年也过得有劲头。这很像西方的圣诞节,找到压岁钱的方式也不易,藏红包的地点是变着花样的。不仅压岁钱,几块糖、一本散发墨香的小人书,都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孩子们的最爱,我小时候的压岁钱就是这么得来的。

  大年初一,父母单位的工作仍然还很多,没有时间等我们叩头拜年,他们都是提前商量好,把压岁钱放在每个孩子的枕头下,吃点东西就匆匆上班了,等他们下班回来,发现压岁钱的孩子就会把经过向父母叙说,故意把惊喜夸大。父亲尤其喜欢我们营造这样的气氛,望着满怀欣喜的我们,辛劳一年的父母因此舒心好几个月,满眼都是幸福成长的儿女们。

  压岁钱是每个孩子都向往的事,时间离年还很远,压岁钱就成了大人与孩子交谈的话题。父母们在这时往往要约法三章,比如要求孩子们好好配合大人做家务,年底学习成绩要考好等等,故而年假前的半个月,孩子们的表现都不错。不过,大人说的时候是一脸的严肃,说过之后就忘了,大年初一的压岁钱还是一分不少,平等对待,不分厚薄,只是热爱劳动的孩子值得表扬,考不好的孩子得用劳动去弥补,这样的教育,不乏父母的智慧。

  因为那时没有日历,也不知道日期,有的孩子对新年旧年分得不那么清楚,时间都过去很久了,每天早晨醒来,还是要翻看枕下和床铺,看看有没有红包在里面,好像红包不是父母亲给的,而是上天的神仙所赐,热呼呼地早已藏在那里,等你发现并捧在手心。枕头翻过来了,被褥也翻过来,红包赫然在目,先是不为人知的窃喜,再是向父母感恩道谢,无数遍地数红包里的钱数。

  就是由于生活窘困,拿不出压岁钱的家庭,父母也不会让孩子失望。真正的父母是不会让孩子失望的,他们总会想法子给孩子们一个惊喜,一份童年无比的快乐记忆,这样的家庭,我见过好几个。比如我的同学三妮家,父母就从不给压岁钱,只给孩子买上一串“花喜团”,五分钱一串,用一根棍挑着,挂在每个人的床头上,“花喜团”——它的寓意就十分深远。

  “花喜团”是用炒好的糯米做成的,用炒热的糖黏在一起捏成团,捏成燕子状,染上红花绿叶,画上燕子的翅膀,点上燕子的眼睛,团子和燕子间隔穿成串,悬挂在高处,又能吃,又好玩。汪曾祺曾在《炒米和焦屑》中写过这物件,他说他们家乡称这种吃食叫“炒米糖”,加热加糖后发黏,一块块切成长方形,也有搓成圆球的,叫“欢喜团”。“”和“”的音相近,或许是方言口音的误差。

  据说,古时有一种妖叫作“”,每年大年三十就偷着跑出来摸孩子,被“”摸过的孩子会生病,厉害的甚至能把人变成傻子。大人们就用红纸包上八枚铜钱放在孩子的枕边,等“”再来时,这些铜钱就会迸发出一道闪亮的光把“”吓跑,后来就演化成了压岁钱。至清代,又带上了去邪祈福的成分,《燕京岁时记。压岁钱》记载:“以彩绳穿钱,编作龙形,置于床脚,谓之压岁钱,尊长赐小儿者,亦谓之压岁钱。

  小时候盼过年,倒不是为了压岁钱,而是为了可以得到几本崭新的小人书,得到几朵美丽的头花戴。作为一年到尾的奖励,父母除给我们买小人书之类,还给女孩子买头花,像纱一样的布,染成五颜六色,经过剪裁加工做出来的绢花。进了腊月门,集市上卖纸花、绢花的到处是。有人把一块布挂在沿集的墙上,再把各种花插在布上,就像一张彩色的挂毯,五颜六色,春意盎然;有人把绢花插在稻草缠绕的架子上,扛在肩上边卖边吆喝,红花绿叶,煞是好看。

  光阴荏苒,时光如梭,一路成长,不知撒下多少阳光欢笑,而如今的孩子们尽管收到的压岁钱百元千元,但是与我们的童年相比,似乎并不比那时更加欣喜。早上醒来,在那熟悉的桌角上,一摞厚厚的红包中,新岁的祝福毫无二致,倒是多了些虚荣和攀比。

  无论你多么平庸,无论你多么优秀,无论你有多少财富,大家在新年里都会彼此祝愿,对生活寄予美好的祈愿,愿长辈们健康长寿,孩子们平平安安,做工的顺顺利利,无论成功还是失落,都让生活从新开始,迎头奋进,这才是我们中华民族传统的年之意义。(若荷,文章摘自香港《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