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行者——夏志文
夏志文和王亮相识，是在一场婚礼上。
夏志文是从江苏常州到紫阳挂职的副县长，王亮是北京通州一家毛绒玩具厂的厂长。多年来，王亮一直为厂子招不到工人而苦恼，每年春节后，只要有工人来面试，他就会送上200元的红包，但是依然留不住人。
2017年10月28日，江苏毛绒玩具产业协会常务副会长袁小忠的女儿结婚。收到请柬的夏志文，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给紫阳牵线的机会，他深知来宾中会有不少毛绒玩具企业老板，因而为了这次赴宴做足准备。
夏志文向事主提出请求，在婚礼现场播放的VR片中，把紫阳县的美图插进去。他还得到在婚礼现场几分钟讲话的机会，讲完祝福语，马上换成对紫阳的推荐辞。
夏志文甚至事先“买通”了婚庆VR的播放者，在自己致辞时，大屏幕定格一幅紫阳县最美的画面。
不寻常的推荐换来了不常见的效果，喜宴开始后，不少企业老板围着夏志文索要名片、咨询政策。婚宴一散，他就地找了间会议室，一场商务推荐会正式展开。
当天的婚礼，王亮也来了。夏志文对紫阳的交通、经济、工人工资等介绍勾起他的兴趣，当场就跟夏志文聊起自己企业的境况，而且他很快到了紫阳，到此寻求他的毛绒厂的拓展地。而继王亮之后，江苏毛绒企业的老板们一个接一个来了，纷纷在紫阳安营扎寨。
现在，安康市之所以打造“中国毛绒玩具之都”，可以说，夏志文是其“肇始者”一一这位南方来的干部，不仅给山区脱贫牵来很多种发展线索，也给山区干部带来很多不一样的发展思维。
想让乡村精神焕发
2017年12月13日，王亮的安康爱多宝动漫文化产业有限公司在紫阳落地，成为安康市第一家毛绒玩具企业。
“在原来的企业所在地，见个村长都难得要命，没想到紫阳的县领导为了招商都这么玩命。”入驻紫阳县一年多时间里，王亮用“受宠若惊”来概括切身体会。
初次来紫阳考察时，王亮看上了蒿坪镇双星社区的1300多平方米厂房，可惜是毛坯房。
“镇上领导说15天就能装修好，我觉得在吹牛。”王亮说，从离开紫阳那天起，从沙子、水泥进场到墙面粉刷，夏志文每天通过微信给他“直播”。
公司成立的第12天，王亮的首批设备进场。预计下午5点能到达，一路冰冻，直到晚上11点才到。
满载设备的卡车驶出蒿坪收费站，坐在驾驶室的王亮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和一张陌生的面孔。
夏志文向王亮介绍说，为了迎接紫阳首家毛绒玩具企业入驻，常州市对口帮扶工作组组长戴胡爽专程从市里赶来，他俩已经在高速路口等了近7个小时。
寒风中，80后王亮紧紧握着两位60后老大哥冰冷的双手，使劲点头致敬。
设备连夜安装，夏志文不舍得离开。凌晨，他回到住处后，在日记本上写到：“看到80多台缝纫机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而迷人的反光，心里像生了小宝一样兴奋。”
公司要举办开业仪式，王亮想要一个“推杆”，找遍紫阳县都买不到。
“困难”反馈到夏志文这里，他亲自画了个草图，发给蒿坪镇领导。镇长张锐在镇上唯一的铝合金加工点“监工”了一晚上，一个漂亮的推杆就此诞生。
此后，一年多时间里，这个推杆像宝贝一样在全县各乡镇“巡游”，见证了16家毛绒玩具企业的开业。
“只要企业家的要求是合理的，我们就要想尽办法去满足。”夏志文说，缺地少钱的紫阳县，要想吸引企业入驻，只能靠良好的投资环境。
辛勤努力招商得到的回馈是丰厚的。
2018年，王亮的企业让210位村民实现家门口就业，村民王大军的工资最高，月均4300元。
这一年，爱多宝在蒿坪镇开了5个加工点，规模最小的王家河村加工点，能容纳20个人。抬腿便可进工厂，是这些加工点最大的吸引力。
2019年春天，有一件事让王亮深感意外。他精心准备多日，想组织全体员工去踏青，结果只有17人报名。
最后一核实，得到的答复是，最近活多，大家怕耽误了老板的生意，主动要求赶工期。更让王亮感动的是，他的办公桌上，常常有工人悄悄送来自炒春茶和自采樱桃等山货。
“村民对工厂如此热爱，印证了我们社区工厂存在的价值。”王亮说。
和这些相比，最让夏志文开心的是，长年在外打工的蒿坪镇村民周远菊，返乡就业一年多，不仅在家门口挣到了钱，还实现了自己埋藏心中多年的“二孩妈妈梦”。
夏志文任职的紫阳县，人口35万，山高沟深，贫困发生率排全国第三，陕西第一。常年有8万人在外打工，由此形成的留守妇女、儿童和老人十分普遍，成为影响紫阳人民幸福指数的突出社会现象。
怎样能把人留下来，让每一个家庭少一些离别之苦？当初，夏志文引进的那些箱包拉链、毛绒玩具、服装制作和小电子企业，都是劳动密集型企业，人们在家门口挣钱，破解了多年困扰着这一务工大县的农村空心、老人空巢、儿童留守等各种矛盾。
“我对紫阳县有个美好的憧憬，那是一幅怎样的图景呢？我们的留守儿童们因为爸爸妈妈不再外出而充满欢声笑语；我们的留守妇女们因为不再常年独守空房而容光焕发；我们的爷爷奶奶们因为儿孙绕膝而‘醉里吴音相媚好’，翻译一下，就是老两口喝点苞谷酒，儿孙在一旁，也要打情骂俏。”
这是夏志文参加一个社区工厂开业式上的真情表达，也是他挂职扶贫的追求。
想让企业爱上紫阳
2018年，紫阳县破天荒地荣获全市招商引资工作二等奖。就在招商局的同志们兴高采烈时，“一瓢冷水”当头而至。
“印发各镇各部门学习。能不能在各镇各部门开展一个‘学习先进找差距、追赶超越当标兵’主题活动，能不能在招商系统内部开展一个‘安康招商我最强’主题活动？”
这是夏志文在表彰通报上的批示，显然他对二等奖不满意。
“对企业家特别宽容，对自己和下属十分苛刻。”紫阳县招商局局长亢海珍说，自从县政府明确夏志文分管招商工作后，他一直是这样，凡事追求高标准。两年前，他第一次跟县招商局全体干部见面就说：“从今天起，我们外出招商和推荐不能念稿子。”
为什么要难为一个贫困县的招商局长？当时，亢海珍刚当二孩妈妈不久，还没从“一孕傻三年”中调整过来，内心有点埋怨。
之后的日子里，逼得她在照料孩子熟睡后，自己开始学做推荐紫阳的PPT，把各种数据编成儿歌，搂着孩子“碎碎念”。
亢海珍惊喜地发现，过去自己照稿宣讲时，总能瞟见台下的不少企业家在玩手机，现在脱稿推荐时，这种现象明显少了。2018年10月，在深圳的一次推荐中，自己忘词了，企业家集体鼓掌给予她鼓励。
这次看似“搞砸”的推荐，吸引3个商务团来紫阳考察洽谈。
“企业家对自己的公司了然于胸，政府工作人员对县情不能张口就来，一上场就有了合作的‘代沟’。”后来，夏志文一语点醒亢海珍。
“夏县长是个言出必行的人，甚至对自己有点苛刻。”紫阳迪金玩具有限公司董事长李家林就是被“苛求”来的。
李家林的微信朋友圈至今还有3条留言，记录着他的心理变化。
2018年7月28日：“紫阳考察，大山深处捋一把王者荣耀，绝对不坑队友。”
8月3日：“台风‘云雀’来袭，高速公路成水路，紫阳夏县长‘坐船’2个小时来考察。”
8月7日：“从初次邂逅，到正式落户不到10天，我们并非说做就做，像完成小学作文一样，‘记一件有意义的事’。当赚钱和做有意义的事能够并驾齐驱的时候，我们很乐意为之。真心被紫阳领导干部的努力感动。”
从最初的来转转，到10天后的签约落户，得益于上述微信所记夏志文8月3号迎着台风在高速路上的两小时“玩命车程”。
在紫阳县政府办工作人员陈刚的眼里，夏志文对自己苛刻得让人敬重。
2018年6月5日，夏志文带队与京东西北区域负责人洽谈智慧物流园建设合作项目。正在谈判，爱人来电话称，年逾百岁的奶奶病危，希望能再看看他。
他若立即走人，正在洽谈的项目就有搁浅的可能。他只好抽时间给爱人发信息，让她鼓励奶奶坚强一些。
6月6日，原定的考察活动结束，当他请假连夜赶回常州时，奶奶已经离开了。
“吾本不是无情人，一腔愧疚寄哀思。”他流着泪水，写下思念的话语。
凡是有利于紫阳的事，夏志文从不把自己当外人，一个挂职干部。
去年，在他多次对接下，紫阳县引进了首家全外资企业一一紫阳陆鑫运动制品有限公司。
800多平方米的厂房装修后，发现空间太小，没法生产成品鞋。这对于这家外贸企业来说，意味着无法享受出口退税。
现场查看后，夏志文提出把隔壁停办的幼儿园收购回来进行改造。
然而，要想盘活这一闲置资产，需要发改、财政、卫生等7个部门开协调会，这些部门都不在他的分管范围，更何况他是一个挂职的临时副县长，他的话，别人不一定听。
征得县政府主要领导同意后，协调会如期召开，这事很快办成了，一是他真心办事的精神让大家没把他当“外人”，二是他的解决办法很切实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同，所以7个部门没一个打绊，陆鑫公司的厂房问题很快得到解决。企业投产后，140人在此就业，老板开出的最高工资是每月8000元。
紫阳艾瑞声科技有限公司，是做呼叫外包业务的现代服务企业。因带动脱贫效果好，深受夏志文青睐。但因为公司是现代服务业，不能享受社区工厂的一系列优惠政策，成为企业不愿到紫阳来落户的“梗”。
夏志文动了脑筋，他从苏陕合作资金中争取来30万元，作为企业装修补贴，成功将其引进。
公司开业后，就地聘用员工165名，其中60名是贫困户，年预计上交利税30万元。
2018年，紫阳县共引进52个项目，到位资金近20亿元，解决3000多人就业，创历史之最。按夏志文的创意，一个名为《奔跑的土豆》的微电影去年登陆腾讯等网络视频平台，紫阳土豆由此在全国出名，还派生出“青春土豆”等产品行销全国;取名与“小鲜肉”相对“老腊肉”牌腊肉，在全国吃香；紫阳茶叶，今年也出现“私人订制”……
夏志文多次跟招商干部讲述南方经验：“招商就要像狼一样，闻见‘肉香’就不要命地扑上去。”
而据紫阳招商局长亢海珍说，以往，紫阳县的招商成功率在1%左右，好多企业家在来紫阳考察路上，一看这高山深沟就掉头走了。在这样情况下，能想到夏志文主抓招商所面临的难度。
由此，紫阳干部群众给夏志文画的一幅“画像”：“走路像跑步，说话像吵架，办事像打仗。”
想让山沟充满欢笑
“志文，你就不用包联贫困村了，多腾出一些精力搞招商引资，最好是满世界跑，不要满山跑。”在确定县级领导包联贫困村时，一位领导考虑他是南方人难以适应山区生活而关切地说。
“每名常委都包联贫困村，我不能成为例外。只有满山跑了，才能更懂满世界跑的意义和价值。”夏志文“争取”来的包联贫困村叫温家坪，人口1672，最高时贫困发生率达59.1%。
“村里有什么产业？”
“我们没有什么产业。”
“有没有专业合作社？”
“有，但没钱。”
“请你用一周时间，把村里能人的信息画一张表格给我。”
“我们村最能行的人是一个洗脚企业的片区长。”
这是第一次到温家坪村调研时，夏志文和村主任贺鸿菖的对话。
能人带富看来在温家坪村行不通。跟着贺鸿菖的脚印，夏志文爬了40分钟山路，山顶豁然开朗，零星的油用牡丹和花椒苗长势不错。
夏志文惊喜地说：“老贺，我扶持村里发展产业。”
当50万元的产业扶持资金到账后，贺鸿菖依然像做梦一样。
温家坪村成立油用牡丹合作社，园区规划了2000亩，1000多亩撂荒的土地被流转，500亩油用牡丹和花椒已成活，带动94户贫困户一起发展产业或在园区务工。
多年在外务工的贺杰龙在产业政策吸引下，回到了村里。种植了油用牡丹30亩，黄树葵20亩，天麻30亩，金丝黄菊20亩，年收入超过十万元。
2018年4月，温家坪村民提出园区道路没有硬化，成为制约产业发展的瓶颈。但此时，县上当年基础设施建设的计划已确定，这条2.1公里的产业路没法挤进当年的“盘子”。
“基础工作你们分分钟别耽误地做，钱的事我来想办法。”夏志文给村民做出了承诺。
他向常州市的爱心企业“化缘”，得到29万元捐赠款。2018年9月，村民企盼多年的产业路实现硬化。
2019年4月27日，夏志文再次来到温家坪村，向村民道别。贺鸿菖信心满满地保证：温家坪村2019年整村脱贫。
对于身处大山的群众，夏志文有着表达不尽的爱。
2018年春节前的一个周末，他和三生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林红梅一起下乡调研农产品种植意愿。一路上，他的一些细小举动让林红梅一生难忘。
路过一户人家，门口坐着一位老大爷在编竹篓，他下去和老人攀谈起来。得知老人的老伴正在住院时，他想表达一下心意，发现自己没带钱。反身向车上的林红梅借了500元，硬塞在老人的手中。
行车途中，看到有一队队骑摩托返乡过年的农民工，他下车交谈起来，并用两只手紧紧捂着骑行者冰冷的双手，给他们焐暖暖。回到车上还自责地说，如果本县能提供月薪4000元左右的工作岗位，他们就不用遭这份罪了。
通乡道路上，有几名小学生在路中间玩游戏，他跳下车，把其中的一位小男孩搂在怀里，开玩笑地抱在路边，并招呼其他的小伙伴一起过来，蹲在他们中间讲安全常识。
在陪同夏志文下乡调研最多的紫阳县政府办工作人员肖昌蔚眼里，这些事早已司空见惯。
他年底慰问贫困群众时，得知同楼里还住着一位家庭较困难的群众，便敲开门，用自己兜里的钱“额外慰问”；
下乡时看到村民用竹杆自搭的便桥，踩在上面颤颤巍巍，一不留心就掉进河里，他当场掏出手机向远在千里外的家乡爱心人士求援。当20米长的吊桥在竹溪河上建成后，住在桥头的贺习学说，解除了自己几十年的“心病”。
夏志文对大山深处群众的爱，紫阳县妇联主席许晓玲见识过。
一次，常州市妇联的负责人来紫阳调研，许晓玲陪同。交谈中，夏志文提出了山区小孩有一些微心愿，希望“娘家人”能给予关注。
一场微心愿征集活动，在紫阳县展开。
毛坝镇双新村9岁的何昌锐是单亲家庭，他的心愿是：想给爸爸件新衣服；
高滩镇高滩村留守儿童史雅静的心愿是：想要一个公主发卡；
城关镇付家村9岁的周静家是贫困户，她的心愿是：给刚上高一的姐姐买一件新衣服。
多么懂事的孩子们！663个孩子的微心愿传来，常州市妇联的同志们被感动了。她们想尽一切办法，满足孩子们的需求。
2017年12月，两辆快运车载着各种物品驶入紫阳县，被当地人称为“史上最暖心的快递”。
两年来，这种爱心一直在持续，已有1165名儿童实现了自己的小小心愿。
在夏志文两年挂职中，心中始终有一个遗憾，就是没给最偏远的界岭镇落户一家社区工厂。之前，他带过不下5拨企业家去考察，对方都因物流成本太高，摇着头走了。
4月30日上午8点半，夏志文再次拨通了一位企业家的电话。
“吴总，界岭镇最大的优势在劳力，我们已经做过了统计，潜在劳力330多人。”
“您最近一定安排点时间，我再陪您去镇上看看。”
“好，辛苦您吴总，感谢您。”
……
从这一刻算起，夏志文挂职期满，离开紫阳的时间不到120个小时。
编辑:黄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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