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对灵魂尽到了责任

　　读大学时候，上海第十二百货商店属于学校附近比较高端的购物场所。有一天中饭结束，我们集体赶往十二百，因为听说新来的鞋柜售货员非常美，甚至美过我们的班花，而且，中文系已经有男生为她写诗。

　　二十多年过去，售货员的脸没人再记得，不过最近看了两部奥斯卡热门剧，突然清晰地想起当年那个售货员骄傲的神情，好像正是她的那种骄傲，在当年征服了我们。

　　《卡罗尔》(也译《卡罗》)和《布鲁克林》(也译《爱在他乡》)，都是关于百货大楼售货小姐的故事，故事背景都是上世纪50年代，都在纽约。《卡罗尔》讲的是，售货小姐特芮丝(特瑞莎)有一天接待了魅力四射的金发贵妇卡罗尔，电光火闪，卡罗尔铆定了特芮丝，两个来回，她们便彼此吸引难舍难分。

　　与此同时，卡罗尔的丈夫为了剥夺她的女儿监护权，派出了私家侦探，万般无奈，卡罗尔离开特芮丝。分手之后，特芮丝有了痛苦的成长，卡罗尔也体认到爱的力量，电影结局是，她们决定在一起。

　　扮演特芮丝的鲁妮马拉是当代最酷的女星，《布鲁克林》的剧组原来也想请她主演，可惜没成，否则蛮有意义，可以看看“龙文身”女孩的荷尔蒙怎么出入同性恋和异性恋。不过，现在的主演西尔莎罗南毫不逊色，几乎一个人撑起一部电影，甚至，如果不是罗南，《布鲁克林》的女主会在后半部有绿茶妹之嫌。

　　爱尔兰姑娘艾丽斯在姐姐的安排下，远涉重洋来到布鲁克林当百货大楼的售货员，经历了最初的思乡后，她在布鲁克林找到了自己的生活，也收获了爱情。但是，姐姐的突然离世又把她送回了爱尔兰，面对亲爱的家乡，还有突然出现的温文尔雅的爱尔兰追求者，艾丽斯纵容了自己的怀抱，直到最后一刻，她才说出，我在纽约已经秘密结婚。当然，结局是被电影名字所规定的，艾丽斯回到布鲁克林。

　　有意思的是，两位售货员女主都有非常果敢的作风，无论是工作还是感情，她们都倾向于肯定生活，卡罗尔每次约特芮丝，她都说好；艾丽斯男友的每一次请求，艾丽斯也都说好，简洁得好像她们不需要心理活动。这是两位女主最吸引人的地方，看过太多患得患失犹犹豫豫的戏码，爱情的这种极简主义创造出一种特别的韵味，就像这两部影片最好的地方是，没有一个坏人，不制造一点误会，发生在过去浪漫司中的哭哭啼啼大事小非全部被清除。

　　如此，虽然《布鲁克林》和《卡罗尔》是完全不同的两场相遇，我却觉得，骨子里，这是同一个故事。前者是欧洲和美洲的相遇，后者是经验和天真的邂逅，这种相遇和邂逅，在此类故事的鼻祖亨利詹姆斯笔下，本就是同一个故事，而《布鲁克林》的原著作者托宾恰巧写过詹姆斯传，而无论是托宾还是詹姆斯，都非常熟悉“卡罗尔”。

　　可惜詹姆斯已经离世整整100年，一代登徒子笔下浑然天成的同一个故事现在需要两个故事来接棒，《布鲁克林》也好《卡罗尔》也好，都显得单薄，詹姆斯笔下的曲径通幽处，就算托宾，也描画不出。当然，话说回来，今天银幕上的这两个百货店女郎，还是当得起惠特曼的赞美：无论伟大或渺小，你们对灵魂尽到了你们的责任。

　　惠特曼这首诗的题目叫《横过布鲁克林渡口》，起首句就是“我面对面看着你”，两位女郎，都在电影中奉献了非常精彩的“我面对面看着你”。(摘编自新加坡《联合早报》 作者：毛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