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岛专访莫言:中国人别老觉得西方啥都好

15.10.2014  09:48

  

  【侠客岛按】

  10月11日,莫言获诺奖两周年。

  当天上午,在他的老家,第五届高密红高粱文化节开幕。自然,莫言就是那个焦点。没等莫言落座,一大群当地的粉丝就蜂拥而上,合力拽住莫言求合影、签名。莫言倒也和气,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阵仗。

  会后,侠客岛与莫言先生促膝长谈。从文学到政治,从写作到文化,再到今年的诺奖得主,我们谈笑风生。时间长,满满都是料与营养。

  侠客岛总是这样,昨天我们写雍正专访,今天政治局会议就在谈“向古人借治理智慧”。我们专访的莫言,也说到了相关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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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来两个文化节现场画面调节下气氛。

  主持人:莫言先生,家乡人都说,高粱红了,莫言就回来了。

  莫言:呵呵,不光高粱红了,收获玉米、播种麦子的时候我都回来,只不过有些时候不让你们发现罢了。

  主持人:—_—|||

  主持人:莫言先生,听说你刚从法国讲学回来,就匆忙来家乡参加文化节。您觉得法国的大餐好吃还是高密的炉包好吃?

  莫言:当然是家乡的炉包好吃了。

  主持人(欣喜状):那我私下请你吃炉包吧。

  莫言:谢谢!最近几天天天吃。

  主持人:—_—|||

  闲话不表,下面是侠客岛和莫言面对面的时间。

  怎样对付刁钻的外媒?

  侠:这两年采访您的外媒很多。您怎样评价他们?有没有“刁钻难缠”的?

  莫:一类是采访我,是读我的小说,看了中国电影的,这种采访是有深度的,也是我乐意回答的。

  还有一类是比较肤浅的采访,盯着一些中国的负面的东西,问来问去就是老问题。我说这是二十年前的问题,你们还在问我。

  比如问,中国有没有新闻自由,出版自由,中国的人权,中国的民主制度。这些问题,第一我不乐意回答,但你提出来了,我也愿意说一说。比如你们说新闻出版,你们说我是支持新闻出版审查的,我说我从来没有公开的支持过。斯诺登事件出来后,你们再说中国的审查,那你们不问问美国的审查呢?你们老盯着中国人权问题,这个我承认,中国人权问题有很多地方需要改进的地方,但你们美国、法国、德国有没有人权问题?我想你们美国人到伊拉克讲人权的话,会被人家用棍子打出来的。

  “中国人要扔掉文化自卑

  侠:您这两年里,出国讲学好多次,对比国内外不同的文化生态,您有什么感受?

  莫:今年上半年去了美洲、欧洲十几个国家,经常被记者问到一些问题,怎么样看中国,看中国的变化。我在五年前写过一个中篇小说,题目就叫《》,翻译成多种外文。现在看起来与中国目前的变化又落后了。

  中国最近几年的变化又非常大。为什么会变?这是因为我们的改革,改革是变的推动力。为什么会变?是因为老百姓心中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为什么会变?因为我们过去有很多东西需要改变。

  我们承认过去的中国确实很多观念上,有封闭的地方,开了国门后就开了眼界。开了眼界以后,自然拿我们本国情况与外国情况比较,确实差距比较大,就要变,穷则思变,富了也要变,一个是我们要追求物质上的先进的东西,物质的满足还是比较容易实现的,要是在文化上精神上打造一个非常的高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这两年,文化走出去,中国非常显著。中国的文化中有非常宝贵的东西,只有文化走出去,才能让外国人加深对中国的认识,只有文化走出去,才能更好地文化引进来,文化交流永远都是双向的,光把外国东西崇洋媚外地引进来,那是我当年就批判的。

  侠:在您看来,中外文化交流应当秉持何种态度?

  莫:文化交流,不宜把西方的东西当成宝贝全盘接受。

  我们老有一种文化自卑的东西,老是觉得西方的文化、建筑比我们好,反正我们的不行。这几年的交流,我们是双向的,提高了我们的自信。我们认识到外国的文化的艺术,有他们的长处,也有它们的不足。我们民族文化民族艺术里面有许多是世界艺术的瑰宝,不仅属于中国,也属于全人类。

  我们的文化交流需要深层次的东西,不仅仅是符号性的,比如灯笼啊,舞狮子啊,耍龙灯啊,视觉上很强烈的文化符号。这两年的文化输出、思想输出的是全方位的。真正能影响别人的,是你的思想。

  过去,中国人知道黑格尔,知道康德等西方一系列的思想家哲学家,给人类提供了很多思想瑰宝。但我们的孔子、老子、庄子,包括佛教在内的中国的精神创造,让西方人知道,是这十几年来大力工作的结果。

  慢慢地,中国的古典哲学为西方了解接受,也成了他们的一些思想财富。

  思想的传播需要借助一些艺术手段。你给他们讲三字经、百家姓,那种枯燥的东西,他们接受起来很困难。用一些比较恰当的艺术形式和载体来对外推介,会事半功倍。较好的,还是美术、音乐、舞剧,这些东西不需要翻译,其他借助于文字的东西,需要翻译,是一个大的工程,搞不好有很大的误差。但深层的理解,确实离不开文字的东西,诗歌啊小说啊,都是慢慢来,润物无声。

  文化传播就应该是立体的、全方位的,每一个艺术门类都有它的特点,根据每个特点,有计划有步骤地往外推介。

  “故乡是我创作的源泉

  

  侠:今天是您获奖两周年的日子,这两年您回老家时间多吗?

  莫:以前是回来次数少,住的时间长,一住两个月三个月,可以用心写作。现在回来的次数多了,住的时间短,一个是北京事多,来了就得赶快回去,再一个是找我的人比较多,老同学,老朋友,老战友。

  侠:我们知道,您的小说中有一个特殊的地理坐标“高密东北乡”,一如鲁镇之于鲁迅,马孔多之于马卡尔斯,约克纳帕塔法镇之于福克纳。在您的创作中,故乡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莫:故乡代表了一种乡土记忆,也是千百年来的文学命题。现在我们读唐诗宋词,乡愁别恨,离愁乡思,这种乡愁相思随着技术的发展,通讯的便捷而逐渐淡化。当年相距三千里,什么时候回家都难说,现在是朝发夕至。

  但是作家呢,他这种职业关系,写起来都要写最熟悉的生活,童年记忆,小时候长大的地方,这里有你的同学,父母,乡亲,自己喜欢吃的事物,游过泳的河流,自己散步过的河堤,因为特别的熟悉,和你童年密切联系在一起,所以写起来更有感觉。

  高密东北乡就是一个文学概念,不可能跟真实的家乡完全划等号。天南海北,发生在很多人身上的故事,都可以变成写作的素材,放到你所谓的故乡的笼子里面。

  “不管哪儿的人,都是感情动物

  侠:我们岛上有很多文艺青年。对这些后辈,您有什么想说的?

  莫:无意当中积累,反倒对写作有帮助,大张旗鼓一本正经的体验生活,反倒难有收获。

  去过这么多城市,我对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印象最深。伊斯坦布尔,地处欧亚两洲的一个城市,伊斯兰文明,基督教文明,亚洲文明,非洲文明,文化融合的地方,天主教教堂,基督教教堂,伊斯兰的清真寺,可以比肩而立,伊斯兰教徒可以走在街上喝咖啡,蒙着头巾的伊斯兰少女与袒胸露背的摩登女郎也可以擦肩而过,谁也没有影响谁,这样一种状态,实际上人类最美好的一种状态,大家每人都有信仰,可以和平地共处,没有剑拔弩张,这个城市让人印象很深。

  另外,无论欧洲人亚洲人,美国人非洲人,想明白了,大家都差不多了,美国人怎么着,中国人怎么着,都是感情动物,你只要真心对他,他都能感受得到,我在法国请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吃饭,退休前当过政府的部长,我买单了,他也很高兴,中国也一样,我请一个小伙子吃饭,你也很高兴,反过来AA制,大家都感觉冷淡。

  人和人的交往,民族和民族的交往,国家和国家交往,说穿了是一种情感交往,你对他好,真心好,他会有感受的,光讲客套话,不做真事,不用真情感,是做不好的。

  今年习主席出访,情感色彩很浓重,尤其到周边各国,用的语言都是“走亲戚”、“看朋友”,对方是真感动,对方的老百姓感受很热烈,不是装出来的,跟那些冷冰冰的客套外交形成了截然对比。

  “诺奖开奖之前,我关机三天

    

  侠:今年有没有人找您预测谁会获奖?莫迪亚诺获奖后,很多读者都说“不知道”,在中国的知名度跟陪跑多年的村上春树、米兰昆德拉没法比。您对他有什么评价?

  莫:我关机三天了,获奖以前有很多预测,作家蛮不错的,莫迪亚诺,84年我就读过他的小说,非常有深度的作家,反映小人物的生活,写得很深,不太长,按中国体例是中篇小说,三四万字一篇,很生动,而且一直是一个很寂寞低调的作家,没有像村上春树那样大红大紫,也没那么畅销。我觉得这个作家是值得关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