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眼中的父亲——陈海力忆父亲陈忠实

02.11.2016  01:04

    陈海力(陕西广播电视台记者)

    我的老家西蒋村是白鹿原下的一个小村子,我的童年就在这里度过,那时的农村家家都差不多,都很贫穷,从五六岁开始记事起,父亲就一直是周一骑上自行车去上班,周末才会骑着自行车回来,而每次回来父亲的包里都会有一两个面包或者几根麻花,这些食品对于生活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村的孩子来说,无疑是最美味的食物,以至于后来每到周末的下午,我都会和姐姐去村口等父亲。其实那都是父亲用平日省吃俭用节约下的钱买的。后来父亲回忆起这些,他说他再难也不愿看到我们因为没有看到面包而失望的眼神。

    父亲一生都在苦苦地追寻他的文学梦想,但他从来没有因此而忽略了他的家庭责任。在父亲年轻的时候我们家里更贫穷,甚至因为没钱交学费而休学一年,最终没能考上大学。没有进入各高等学府也是父亲一生的遗憾,所以在对我们姐弟几个的教育上,父亲总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创造好的条件。1980年父亲调到灞桥区文化馆工作,他刚一安顿下来,就把在村里上小学的大姐转到了教学条件更好一些的灞桥镇上,而他一个人一边要忙单位的工作,一边追求着自己的文学梦,一边还要照顾姐姐的生活起居。

    父亲是一心想要我们都考上大学,但对我们的将来却从不做规划,甚至都很少教育我们你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现在想来,父亲这一生都在用自己的言行给我们诠释做人的道理。甚至他自己就像一个麦田里的守望者,时刻用他那颗敏感而深沉的心观察着我们,只要不出格,你们就自由地成长。

    在我的孩子即将上小学时,我希望父亲能给孩子写上一些寄语,结果一周之后,父亲写出了五个字:“更上一层楼”,母亲看了还开玩笑地对父亲说,你这么大一个作家,憋了一周就想出这么一句平常的话来,父亲只是嘿嘿地笑。其实我理解,父亲对他的孩子都一贯如此,更不会对他的小孙子成长做出什么具体期望。

    父亲一生都恪守节俭,他从来都不会计较也不会关心什么名牌奢侈品,衣服只要穿着得体舒服就行,甚至还坚持着再旧的衣服只要没破就还继续穿,这也就让很多人戏称父亲为文坛老农,但父亲有一个常年坚持的习惯,就是每天出门前都会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把自己收拾得精精神神,绝不允许自己的样子看上去邋里邋遢。用父亲的话说,就是人可以穷困,但不能潦倒;衣着可以朴素,但不能窝囊。

    父亲的学历只是高中毕业,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完全是凭着自己内心对文学的执著和骨子里的坚韧。父亲很少跟家里人说他在创作道路上遇到的困难和艰辛,一是怕家里人不理解,也怕家里人为他担心,他一直在默默地坚守着。《白鹿原》的出版不仅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我们家窘迫的生活也有了很大的改观,但父亲却和之前几乎没有变化,依然低调、沉稳、内敛,依然觉得最享受的时光就是一个人没人打扰静静地看书。

    父亲喜欢安静,父亲也爱热闹,许多人都知道我父亲是一位铁杆球迷,但凡西安有足球比赛,父亲都会去现场观看,而且从不愿意坐主席台,原因只是因为坐在主席台上太过拘束,他喜欢和球迷一起喊一起叫一起手舞足蹈,父亲有许多朋友就是在看球的时候认识的。

    父亲一直不会用电脑,也不懂上网,有时候我们在网上看到一些关于他的作品的评论文章,都会说给他听,有赞扬的也有批评的,他听完觉得说得不对的只是嘿嘿一笑,既不评论也不反驳,如果是他觉得说得对有道理的,都会要求我们把文章从网上打印出来给他,自己再仔细阅读。

    父亲的生活十分简单甚至是清苦的,在我们眼里他和这个世界上所有普普通通慈祥和蔼的父亲没什么两样。但他的精神世界却是异常得饱满,对文学的执著早已融入他的血液,即便是在被病痛折磨的最痛苦的时候,他都没有放下手中的书本。

    父亲的病是去年4月份确诊的,在与病魔抗争的一年里,他不忘初心、乐观平静,与闻讯前来探望的各级领导和各位文友谈笑风生。今年4月29日,病魔还是夺去了他的生命。令我们没有想到的是,父亲的离世,在陕西乃至全国竟然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和影响,从国家领导人到省上领导,从亲戚朋友到普通读者,纷纷用各种方式表达了对父亲的敬意和哀悼。我想父亲的在天之灵如果能感知到这一切,他一定会觉得欣慰的。

    而我们作为家属在感动的同时也诚惶诚恐,父亲留下的不仅仅是一部厚重的白鹿原以及众多的文学作品,更重要的是留下了独特的人格魅力和朴素的精神品质,我们将用一生的时间来学习和发扬,将这些宝贵的精神财富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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