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农村剩男调查:30岁未婚光棍一生多成定局

23.02.2016  12:22

  编者按 据国家统计局最新数据,我国2015年出生人口性别比为113.51。在过去的20多年里,这个比例曾一度高于120,是世界上最悬殊的出生性别比例之一,这意味着,每出生100个女孩,会多出生20多个男孩。如今,那些在出生性别比最高的年代诞生的孩子正在陆续进入婚龄。

  20多年来,市场经济发育,城市化进程推进,计划生育政策实施,所有的这些因素交织影响着中国的性别失衡问题。作为一个曾高度城乡二元化的国家,其“婚姻挤压”更多地挤向了边远、贫困地区,数千万“剩男”的婚恋难题正引发更严峻的社会问题。这个问题事关发展,事关权益,在迈向全面小康的攻坚战中,不应被忽视。

  2015年,中国青年报派出多路记者分赴豫、冀、湘、鄂、皖、甘、桂等省区贫困农村,并会同西安交通大学人口与发展研究所和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专家,历时半年,对中国农村剩男问题进行了全景调查,现推出全媒体深度报道,预警社会,并以期引起更多关注和扶助。

  腊月细碎的雪花化在了年味逐渐升腾的豫东韩朱岗村,邓孟兴家里格外热闹,大多是头发花白的父母领着腼腆的后生,话题只有一个:“他叔,俺儿子年纪不小了,你留意给寻个媳妇吧。

  56岁的邓孟兴嘴里应着,心里却直打鼓。他在镇上开了10年的婚介所早在2014年就关门了,附近十里八乡的男孩太多,女孩太少,介绍对象的活儿没法干。

  可老邓10多年来当媒人的名声还在,家里有男孩的还是会趁着年轻人打工回来过春节的机会,在腊月和正月里频繁出入老邓家,拜托他帮着解决终身大事。

  “还有6个小妮儿。”老邓对村里谁家有适婚的女孩了如指掌,但他心里明镜似的,这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的姑娘,很难看得上村里那40多个未婚男青年,“还有条件更好的小伙儿从外村找来呢”。

  2010年之前,老邓一年还能撮合成十几对,但似乎就是从那一年开始,曾经密密麻麻记录着男女青年信息的小本上,只有男孩儿的信息在不断增加,女孩儿的信息越来越少。

  老邓总结说,估摸着是20多年前出生的男孩远远多过女孩。其实,老邓朴素的认知早已经是人口学家研究的重点。

  过去的10多年,西安交通大学人口与发展研究所教授李树茁和他的同事在不断对人口普查信息进行分析的同时,还对全国28个省(区、市)300多个行政村的性别失衡情况进行了田野调查。

  他们给出的结论是,由于上世纪80年代开始的市场化、城市化和计划生育政策的复合影响,中国人口性别结构已整体失衡。

  近一二十年的全国人口普查数据已厘清了一个事实:我国出生人口性别比从上世纪80年代初开始就一路走高,并持续高位徘徊。最高峰的时候,出生性别比高于120,远超107的正常值,一度成为全世界出生性别比最高的国家之一。

  李树茁等人根据几次全国人口普查的数据,以20世纪80代初我国的出生人口性别比为参照,对我国1980年到2010年间出生人口的性别情况进行分析,推算出这30年间,出生的男性为2.9亿,女性为2.54亿,男性比女性多出大约3600万。

  “如今,这一代人正不断进入适婚年龄,失衡后果逐渐显现。”李树茁的判断是,从2010年开始,中国将经历长达几十年的“男性婚姻挤压”,“1980年代后出生的男性中,将有10%至15%的人找不到或不能如期找到配偶。考虑到边远地区是婚姻挤压的最后一级,农村失婚青年的比例要高得多。”李树茁说,“这轮危机规模大、来势猛,持续时间长,必将构成困扰21世纪中国社会的一个突出问题。

   被迫失婚”的大龄剩男密集出现

  相亲成为春节主旋律的远不止河南的韩朱岗村。鄂中柴湾村的王飞龙夫妇提起3个儿子的婚事也是长吁短叹。

  王飞龙自己有3兄弟,这3兄弟又分别有3个儿子,9个男孩都到了适婚年龄。这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近四五年来春节前后的主题就一个,拜托能找到的一切社会关系,安排一场又一场的相亲。

  每年还不到腊月,王家的几个妯娌就开始四处奔走,张罗相亲的事,但能安排相亲的女孩实在太少,大多数时候,男孩们只能在网吧里无聊地度过。尽管各种网络社交工具也曾让一些农村男青年有机会在虚拟的环境中实践爱情兵法,但毕竟那大多是镜花水月。

  9个男孩的相亲波折几乎让这个家族每年春节都被愁云笼罩,大一点的那几个孩子已经奔着30岁去了,按农村的习俗,过了30岁还没娶上媳妇,打光棍几乎就已成定局。

  女孩稀缺,媒婆生意难做,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大龄剩男密集出现,不少剩男多的地方被戴上了“光棍村”的帽子。

  武汉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刘燕舞近年来在国内多个村庄做田野调查,他观察到,一些农村的光棍率之前较为平稳,但从80年代之后开始急剧上升,“这个现象非常显著”。

  他根据自己收集到的信息计算出,一些村里的剩男比例在3%左右,如果做个简单的估算,全国农村在峰值期大约有2000万左右的剩男,平均到68万个行政村,每个村就将有近30个剩男。

  李树茁团队对300多个行政村的实地调查显示,每村平均大龄未婚男性达9.03人。其中,近80%的大龄未婚男性身体健康,没有残疾,“他们的失婚不是身体原因造成,属于被迫失婚”。

  每年春节,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都会要求研究人员写篇回乡记。在这些乡村笔记中,几乎所有学者都把经济拮据列为农村剩男失婚的最根本成因。博士生刘锐曾讲述过一个辛酸的过年故事。

  2014年春节,刘锐的同乡、37岁的邓长清没有回家过年。邓的母亲曾生过几场大病,家里没能积攒下多少积蓄,因此小邓初中毕业后就南下打工,希望趁年轻挣点娶媳妇的钱。然而由于学历低,只能靠打零工生存,几年下来,仍然没能脱贫。父母也曾找人介绍,但媒人看到小邓的家境,都摇头不愿接单。

  不知不觉人到30,小邓逐渐感受到单身的压力。最让他难受的是,因为单身,年终回家不仅遭到兄弟奚落,而且邻居也会指指点点,父母每谈及此事就长叹。有一年,全家吃完团年饭,母亲借着酒兴提及此事,说着说着竟落下泪来。小邓对家里的愧疚感日重,次年大年三十,他给家里打电话,决定不回来了。他说,现在找到一位带着两个小孩、即将离异的外省女人,希望年后人少时带着媳妇回家。放下电话,母亲大哭一场,觉得自己对不起儿子,愁云笼罩了整个新年。

  “现代婚姻鼓励个人能力,但个人能力由家庭文化决定,当经济上既处弱势,家庭教育又不足时,光棍就会被惯性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刘锐写道,“回到村里,长辈说得最多的话是,农村人要面对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