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出来的时间

　　三十岁之前，结束了一个人的生活，自此生活进入一个新时代，偶尔也怀念单身时的自由，不需配合家人作息，只要安排好个人的生活计划即可。

　　在紊乱的育儿阶段，不时想着，等孩子大了，我便可以如何如何，可以开始写长篇小说，可以去环游世界，可以当个都市游侠……

　　孩子一转眼就大了，速度快到我来不及准备。有一天他主动表示，他已经敢一个人睡觉了，当晚就身体力行，搬回自己的房间。这一点我是很乐见的，为了他不敢自己睡这回事，我这个床伴妈妈的作息时间也被他牵制多年；常常，怕黑的他还会一直挤过来，搞得我腰酸背痛，险些要掉下床去。

　　等他上了初中以后，上下学不需要接送，等于早晚的司机工作没了。再来是他很爱安排自己的课后生活，几次全家一起出门，竟搞得像我们逼迫他似的。

　　他读初二以后，补习变多了，有时连晚餐也争取在外头和同学一起吃。我这厨娘的工作负担也减轻了许多，有时还得用拿手菜利诱他在家吃一顿呢。

　　小学时，偶尔我还能教他两题数学，看看他的语文作业；初中后，那些课程对我来说已经太陌生，只好放手让他自己学习了。

　　小孩真的大了，大到把父母的脸书都封锁，省得有被监视的感觉。所以，我连看他脸书的机会都没了。

　　其实我等这一天很久了不是吗？可是这一天一下子蹦到眼前时，又不太习惯日渐远离的背影，以及日渐增多的时间。

　　我没有开始写长篇小说，也没有去环游世界，我还在习惯，多出来的一个人的时间。

　　儿子的嗓音已经变了，我却还牢牢记得他变声前的声音。有次想搭他的肩一起走一段路，他硬是把我的手甩开，我讪讪地问：“青少年不喜欢这样吗？”得到他确实如此的回复。

　　多出来的一个人的时间啊，原来竟是这样的，发懒、闲晃、回味他的小时候；有时自己想到一个人笑了，还把他幼儿时代的照片翻出来贴在桌前相伴。

　　不久前还和他手牵手一起走路呢。不久前，还在校门口等他下课呢。不久前，还经常载着他一起当都市游侠，四处去玩去逛去吃呢。我真像个痴情的妈妈呀。

　　小孩大了，这一天我像等了好久，又像来不及准备，好矛盾的心情。多出来的一个人的时间，总觉得房子好静，时间好长，可是儿子一回来，夜却早已深了；他一进门马上躲进房间吹冷气，我进去问两句话，坐坐他的椅子，还会被赶出来。

　　儿子没有变坏，他只是一个成长中的青少年，和同伴们勇敢好奇地迎向这个世界。至于我，还需要一点时间适应，对多出来的一个人的时间，该如何拥抱它的空荡。在儿子挤不完的青春痘和我拔不完的白发之中，我必须认知到，四十几岁的我，有一点点开始老了……(摘编自台湾联合报 作者：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