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改变有钱就能出书当作家的现象
魏:初学写作者还会面临什么困难呢?
莫:当作家的困难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自身的。比如你想把一部作品写好,需要你付出努力,需要你呕心沥血,甚至仅仅呕心沥血仍然不够,还需要你认真去思索:为什么自己写不好?问题出在哪里?应当怎样去解决面临着的问题?这些都属于你独自面对的困难,也可以由你独自去解决。另一类困难来自社会。比如你完成了一部作品,开始投稿,这就面临着编辑是否认可你的作品的问题。据我所知,不仅一般的作品,就是不少后来获得全国小说奖的作品,也都遭遇过退稿。这一类困难比较麻烦。因为这不是你通过自身的努力能够解决的。
魏:我记得您曾经说过,您的长篇小说《尘缘》也遭遇过退稿。
莫:何止遭遇退稿,我记忆中至少遭遇了三家出版社的退稿。后来书稿到了群众出版社的编辑阎晓玲手里。她读过之后,立即通知我决定出版。再后来印刷过程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长篇小说连播》的编辑叶咏梅看到了这部书稿的校样,也立即决定在《长篇小说连播》节目中连播。之后这部长篇小说获得了“啄木鸟”文学奖,事情就是这么奇妙地变化着。
魏:我知道,叶咏梅在陕西插过队,《平凡的世界》也是经她手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长篇小说连播》中播出的,我听说退稿的这种遭遇不光您有,包括路遥等一大批作家都有过。
莫:是的。路遥的《惊心动魄的一幕》,在被《当代》主编秦兆阳慧眼识珠之前,也曾辗转多家刊物。包括他的长篇《平凡的世界》,同样遭遇过不止一家出版社的退稿。我记不准确了,好像《人生》也有过这样的遭遇,可以说这种情况太普遍了。
魏:这恐怕也不能完全怪编辑。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兴趣点,也都会根据自身的经历和阅历来对一部作品进行好坏的评判。这就难免一部同样的作品,却面对着完全不同的评价。
莫:问题就在这里。一部作品的好坏并没有一个严格的标准。如果能够像买苹果一样,用秤一秤,三斤还是五斤立即就能够做出个准确的科学的判断,事情就好办了。恰恰文学作品不能。编辑眼光不同,水准不同,兴趣点不同。再加上作风上如果粗枝大叶一些,就很容易造成对一部作品的偏颇评判。如果编辑再有点儿私心,就更会出现偏颇。所有这些生活中的细节都关乎着一部作品的命运,而这些问题又偏偏是你掌控不了的。所以我才说,两种困难中,后一种困难让人更无奈。
魏:前段时间在北京的会议上,作家白描说了一句话,大意是一位成熟的作家一定要经过刊物的磨合或者训练。您认可这个观点吗?
莫:认可。就整体而言,编辑对一部作品提意见是带着专业眼光来挑剔的,这种专业意见具有相对的严肃性;再加上编辑的工作就是整天看稿子,他具有评判一部稿子好坏的参照系数,也使他更能够看出稿子的问题所在。所以必须重视编辑的这种职业阅读和职业意见。
魏:能不能这样理解?对作家而言,退稿既是一种痛苦,又是一种激励,还是一种逼迫。逼迫着你把一部作品写得更好。
莫:完全正确。这个逼迫的过程确实很痛苦,却又无法回避。这也是我刚才说写作并不总是愉快的原因所在。写作确实需要逼一逼。逼不上去,那无可奈何;但逼上去了,你就登上了另一个写作层面,到达了另一种写作境界。80年代的许多作家就是在这样一个投稿退稿的过程中,慢慢体味和摸索到很多,进而一步一步地成熟起来的。
魏:现在的情况已经又有了变化。尤其是出版著作,一些初出茅庐的作者到出版社去出版一部作品,作品本身的质量已经变得不重要了。只要你有钱,就可以出书。而且对这个问题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反对者有之,同意者也有之。
莫:为什么同意?
魏:有些人说,世界上许多地方都是这样呀,比如美国,你有钱就可以出书,在台湾,出书就和定制衣服一样。这就是市场经济呀。
莫:我们是在中国。需要面对着现阶段中国的实际情况来讨论和解决问题。我认为美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但并不等于在所有的事情上它都伟大。而且美国有美国的环境、风气和舆论氛围,这些环境、风气和舆论氛围与中国的完全不同。不能照搬。具体到中国,如果有钱就能出书,也就意味着有钱就能当作家。这样一种作家的形成,对于提高我们的艺术品味,提高全民族的文化素质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呢?或许美国不存在这些问题,但起码在中国,这些问题都现实地存在着,你无法回避。进一步思索,有钱就能出书,有钱就能出名,有钱就能当作家,那我们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不是去好好写作,而应当好好地去赚钱。这样当上的作家究竟有多大意义?对我们整个国家和民族的文学事业的发展繁荣又有什么好处?在这个问题上,不能只讲量不讲质。
我还想添一句,具体到出书的作者个人,对这种现象是无力阻挡也无力抗拒的。我亲眼见到,许多很不错的作品就是因为没有钱而难以出版。而有一些掏钱出版的作品,原本应当不需要作者自己出钱的。虽然这些现象还没有牵涉到我,但是让我感到不安。我非常希望改变这种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