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12日,中国校园文学“首届教师文艺作品大赛”获奖名单揭晓,合阳县城关中学教师张亚凌的《继父》一文获全国校园文学(中学组)一等奖。
此次比赛由作家出版社、中国校园文学杂志社、中国校园文学社团联谊会联合举办。张亚凌在教学之余一直笔耕不辍,近年来在国内外刊物发表美文千余篇,以细腻温暖而紧接地气的作品,成为《读者》《特别关注》等知名大刊的签约作家,《语文报》的专栏作家,《学子读写》特邀主编。多篇精美散文随笔被翻译为英文,并被山东、山西、江苏、江西、安徽、陕西、四川、重庆、杭州等省市选作中考阅读文,或编入期中、期末考试试卷中,本次获奖作品《继父》亦被杭州市选作2015年中考阅读文本。
作家型语文教师张亚凌,除自身努力创作外,担任城关中学以“远航”文学社主编,以文学社为阵地,精心引领城中热爱文学的孩子们用文字书写生活。文学社从2013年9月成立至今,已发表习作600余篇,多名学生在全国各种大赛中获得一等奖,甚至成为全国大赛的年度总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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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 父
张亚凌
他在离我家不远的钢厂上班。河南人,矮小,黑瘦,长得倒很筋骨。似乎不管见了谁,都是一脸讨好。听母亲说,他进门时我只有五个月大。对“父亲”的记忆,别说我,就连比我大两岁的三哥、大五岁的二哥,都说记忆里只有他卑贱的笑。
多年后,看着他蒙着黑纱的照片,母亲老是感慨:要不是那些女人家眼角浅,光看男人长相,这么好的一个人,还会上门到咱家过日子?还能轮得到咱娘五个享福?母亲可不是在心里默想,而是自言自语。
不只是母亲想不明白,我们兄妹在一起说起他,也是泪水涟涟。觉得他好像就是为了我们才到这世上辛苦地走了这么一遭,遭了那么多罪。
记忆里,他一下班,随便吃点,就到街口摆摊——修自行车捎带配钥匙。我呢,一直在旁边玩。没活干时,他就笑眯眯地瞅着我,那目光就柔柔软软地撒了我一身。有时,他会喊,妮儿,甜一下去。我就欢快地跑向他,从那油腻腻的大手掌里捏起五分钱,买几颗水果糖。一剥开糖纸,我会举到他的嘴边,让他先舔一口,也甜甜。他会用干净点的手背噌一下我的小脸蛋,说,爸不吃,妮儿吃。妮儿嘴里甜了,爸就心里甜了。
天黑了,准备回家了。不用他说,我就爬上小推车,不歇气地连声喊着“回家喽——”“回家喽——”。
直到去世前,他还在街口摆摊修自行车。
他还能修理各种电器,巷子里的人经常跑到家里麻烦他。我有时就纳闷,问他,我真想不出,你还有啥不会的?他就笑了,说,爸是从小卖蒸馍,啥事都经过。
他对自己啥都不讲究,啥都是凑合。
母亲常常说起他每月工资一个子不留地交给自己的事,说时总是撩起衣襟抹眼泪。母亲说,人家男人都吸烟喝酒,他咋能不眼馋?还不是咱娘五个拖累大,得攒钱。母亲也常在我们面前唠叨,说你们呀,要是对他不好,就是造孽。妈一个妇道人家,咋能养活得了四个娃娃?早都饿成皮包骨头贴到南墙上了!
在家里,母亲很敬重他。他蹲在哪儿,饭桌就放到哪儿。我会以最快的速度给他的屁股下面塞个小凳子,哥哥们立马就围了过去。母亲边给他夹菜边说,你是当家的,得吃好。他又笑着夹给我们,“叫娃们吃,娃们长身体,要吃好”。
他几乎一年四季都是那蓝色厂服。母亲要给他做身新衣服时,他总说,都老皮老脸了,还讲究啥?给娃们做。“百能百巧,破裤子烂袄。”街坊嘲笑他,只知道挣钱舍不得花钱。
“再能顶个屁,还不是在人家地里不下种光流汗?不就是不掏钱的长工么?”熟识的人讥讽他,没有自己的孩子还那么撅着屁股卖命地干。
流言风语咋能传不进他的耳朵?更有甚者给他说话直接带味儿。好几次,母亲没话找话硬拉扯到那事上想宽慰他,他只是笑笑,说没事,手底下的活都做不完,哪有闲功夫生气?
他不是脾气好,是压根就没脾气。
邻里街坊说话不饶他倒也罢了,欺生。爷爷奶奶大伯叔叔们从一开始就不同意他上门的,在本家的大小事上都不给他好脸色看,这就没道理了。可他,见谁都是乐呵呵的,才不理会别人紧绷着的脸。母亲为此很生气,说这一摊孤儿寡母不是你,日子能过前去?给他们姓李的养活娃娃,凭啥还要看他们的脸色?断了,断了,不来往了!
他倒给母亲和起脾气来。说忍一忍就过去了,都是一家人,计较啥?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也会发脾气,还是因为大哥的事。
大哥看上了个姑娘,家里俩姐妹,姑娘的父母也看上大哥忠厚,想招他上门。大哥自己都愿意了,可就卡在了继父那儿。
我能给你们几个当得起爸,就能娶得起媳妇盖得起房!他摔下这句话就披着衣服走了。母亲后来找了大哥,当时我也在场。母亲说,你爸死活不同意你给人家上门。你爸说了,招上门的女婿,腰就直不起,就叫人下眼看了。
大哥沉默了。大哥抬起头时,眼睛红红的。
事实上,在抚养我们长大的过程中,他划了两个院子,每个院子里盖了一排五间的厦房,也重新盖了老屋,我那三个哥哥,不偏不倚,一人一院,媳妇们也都娶进了门。
他是在我出嫁后的第二年走的,前一周还给我说自己身子骨硬朗着哩,家孙抱完了,就等着抱外孙哩。那天,他正补着车带,一头栽下去,就再也没有醒来。
我难过得无法原谅自己,因为我的记忆里竟然没有他衰老的过程,只有他不断劳作的身影!
皱纹何时如蛛网般吞没了他?
牙床何时开始松动以至于嚼不动他特喜欢吃的茴香味儿的干馍片?
他胃疼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觉时想到过叫醒我们唠唠嗑来打发疼痛吗……
倘若他病在床上,我们服侍了些日子,心里或许会好受些。可是,可是爱一直是单向流淌啊,我们究竟关心过他多少?!
我没有生父的丝毫记忆,我记忆里的父亲就是他,也只有他。听母亲说,连大我七岁的大哥,在他进门后不久,也再也没说起过生父。
他走的情形我永远记着。
大伯叔叔们不让他们的孩子给他穿孝服,我们兄妹四个磕头挨个求过,他们依旧不答应。当着本家那么多亲戚,大哥说话了:他就是我们兄妹四个的爸,我们四个不是喝西北风长大的,是我爸养大的。这一次不给我爸披麻戴孝,也行,就断亲,断个彻底!你们去世,我们兄妹四个,也不会到灵前的!
事实的确如此。
您该满意了吧,爸?
您的丧事也办得很体面,我们除了给您风风光光地办丧事,还能为您做什么?爸——,您没给我们生命,却给了我们一切!
(责任编辑:刁巧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