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遗憾叫回不去

13.01.2015  18:30

  那一天回去,妈妈坚持帮我做菜。味道不如从前,有几道甚至有些跑味,掉到了及格线之下。许是盐下得太多了,我怎么吃也吃不出妈妈从前的味道。只见她微微勾着头,像一株雨天的向日葵。

  许久没有回去,才知道她的失智症又严重了。行动已经失去敏捷和弹性。东西拿在手中,还到处去寻找。她一直追问:“现在几点钟?现在几点钟?”烦不胜烦。我不知是否继续不断回答。累了,唯有试着引开她的注意力。她不但丧失空间判断,时间感觉也模糊了。向来忌讳人家送时钟的她,房里摆放了好多个钟。饥饿准时来了,看她饥不择食的样子,我宁愿她一直问我现在几点钟。

  那一天帮她洗身子,才惊觉她只剩皮包骨了,瘦弱如盆栽。猛然想起小时候她一直嫌我太瘦,胖不起来,不懂照顾自己。心里猛地一阵辛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肥皂泡泡流进眼里去了,感觉眼前无法聚焦,母亲在很近的地方散成光影。

  家附近的公园里,有条用白色卵石铺成的小径,那是供游人按摩脚底的石子路,一些老人喜欢按逆时针散步。黄昏时分,我搀扶着妈妈,风里踉跄,一步一个脚印,希望记忆不断倒退时间不断倒流。

  发呆和回忆都很消耗时间。她的记忆断断续续的,有些重要的片段已记不起来了。她想必有些名字在脑海的某个角落若隐若现若即若离。记忆一点一点地消失,像关不紧的水龙头。消失的并不只是时间,是画面,是影像。半夜起来,像哪里有一个水龙头,要赶紧把它关上。倘若只有被定格的光阴方能证明曾经的存在,要怎样做才是不虚不实的存在?她面对我的时候,总是恍惚,有一种认错人的模样,我害怕那种回家的感觉,可我又怕有一天她再也不会认得我是他的儿子,世界上她最疼爱的人。

  看她眼里的茫然,有多少水就有多少云雾。是白内障吧,等长熟了,再做手术。好生后悔,以前没经常回来陪她看她,没把陈年的故事听仔细。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暂时转身走开,并没有离开。我以为我的转身是缓慢的,可到最终我留给她的也只是一个背影。

  年轻的我没料到总会有一些东西时不时不告而别;我的家庭树又凋零了。往事的青苔被抹干净,一回首就是半个人间了。走得太远,再也回不去过去的岁月,回不到当一切还有可能的时候。回不去的是空间,也是时间,是我无法跨越的双重的隔离,也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作者:廷江,文章摘自新加坡《联合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