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民潮加剧社会分裂 法国会否迎来仇外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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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莱难民最难熬的日子开始了。10月下旬，法国北部的气温只有10度，难民在透风的临时帐篷里难以入眠。过去三周，加莱“丛林”难民营的人数从3000迅速攀升到6000，以至于一些人只能露宿，他们期盼着更多援助，食物、衣物、水和住宿。
然而他们等来的，可能是更糟的境遇。
“我将停止所有援助难民的政府津贴，因为政府津贴会吸引更多的难民来到这里。”10月27日晚间，47岁的国民阵线主席马琳·勒庞(Marine le Pen)在大区议会选举的电视辩论上，就难民问题作出强硬表态。
法国大区议会选举将于12月6日和13日举行，这是2017年法国总统大选前的最后一次全国性选举，也是下届总统大选的风向标。目前，勒庞在北部-加莱海峡-皮卡第大区的支持率遥遥领先。一旦勒庞胜出，难民的生存状况进一步恶化，可以预见，冒死进入英法隧道前往英国的人数会大大增加。
“如果有一天勒庞当选法国总统，我就离开法国，定居以色列。”法国著名歌手恩里科·马西亚斯(Enrico Macias)上周在一档电视访谈节目中表示，“我想对所有穆斯林和犹太人说，如果勒庞当选法国总统，我恳请你们，不要留在法国。”
法国著名犹太歌手恩里科·马西亚斯。图片来源：网络
马西亚斯是出生在阿尔及利亚的犹太人，曾担任联合国和平使者。在他看来，勒庞掌权可以和贝当(Pétain)的维希政府划上等号。贝当是二战期间法国政府总理，他投降纳粹，把大批犹太人送去纳粹集中营。二战后贝当被判死刑，后改判终身监禁，在法国一直被视为叛国者。马西亚斯担心，如果勒庞当政，维希政府的历史会重演。
在马西亚斯作此表态的时候，勒庞正因涉嫌煽动种族仇恨接受司法调查，她可能面临一年监禁和4.5万欧元(约合31万元人民币)赔款。这项调查源起2010年里昂的一次政治集会，勒庞将穆斯林在街上集体祷告比作二战期间纳粹对法国的占领。“有10个或者15个地方，经常有人霸占街道(集体祷告)。对那些喜欢提及二战的人来说，这好比纳粹对法国的占领，虽然没有坦克、没有士兵，但这仍然是一种占领。”将穆斯林宗教仪式和纳粹行径相提并论，勒庞的言论遭到法国四个反种族歧视团体的强烈谴责。
来自阿尔及利亚的亚希尼已经在法国居住5年了，他在巴黎郊区塞纳河畔伊夫里的一家清真肉铺店当伙计。“我的朋友都是阿拉伯人，我没有法国朋友。”亚希尼告诉界面新闻记者，平时朋友聚会，大家也会谈到政治，谈到勒庞，她在穆斯林中自然不招待见，大家会把她当笑话讲。当记者问道，如果勒庞当选法国总统，是否会像马西亚斯一样离开法国?他拿起手边的拖把开始拖地，沉默了有5秒钟，“这个想法有点疯狂，但现在我还不知道怎么回答”。
阿丽亚也是从阿尔及利亚移民法国的穆斯林，她对法国穆斯林的境遇既乐观又悲观。她认为，无论谁当选，穆斯林受到歧视由来已久，只不过国民阵线把“歧视”大声说出来了。她一边整理货柜，一边满不在乎地说：“可是，我每天在面包店工作7个小时，我交税，我自食其力，她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长期以来，勒庞领导的国民阵线因为公开宣扬种族主义、反犹主义、反对外来移民、反对欧盟和全球化，被法国政界排斥在外。国民阵线由勒庞的父亲让-马里·勒庞(Jean-Marie Le Pen)于1972年创建，老勒庞曾多次因煽动种族仇恨的言论接受司法调查，国民阵线也由此被大多数法国人视为“魔鬼党派”、“法西斯党派”。
今年1月《查理周刊》恐怖袭击发生后，法国总统奥朗德和反对党领导、法国前总统萨科齐在爱丽舍宫前握手，标志着法国各界放下政治分歧，团结一心，共商反恐大计。勒庞和国民阵线却被排斥在全法反恐大游行之外。勒庞当时表态说，“很抱歉，我不是查理。”
马琳·勒庞，2011年1月16日起担任法国国民阵线主席。图片来源：网络
事实上，勒庞并不甘心边缘政党和异见分子的身份。2011年，她从父亲手里接掌国民阵线，目标直指爱丽舍宫，一心要把国民阵线塑造成一个有能力执行、受民众欢迎的政党，努力“漂白”老勒庞留下的历史污点，对反犹言论特别谨慎。
“我宁愿坚持自己的信念而败选，也不愿意接受我对手的信念而当选。”老勒庞对此并不卖账。今年4月，作为国民阵线名誉主席，他对媒体重申了他10多年前的调调——纳粹毒气室只是一个历史“细节”问题，又说他从未视贝当为叛徒。
勒庞认为，父亲的言论等同于“政治自杀”，完全打乱了她对国民阵线的未来规划。她迅速启动党内纪律审查机制，老勒庞不仅被罢免名誉主席，还被开除党籍。期间，父女两人多次同时出席会议，形同陌路。
被亲手创建的政党踢出门外，甚至被视为“害群之马”，老勒庞对媒体毫不掩饰他的愤怒，“这事令人愤慨，如果一个人没有犯错，只是以政客的身份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这样的下场让人非常难受。”他斥责女儿对他“背后捅刀子”，他的律师称此举是一次“政治刺杀”。
法国国民阵线前主席勒庞，他曾多次参与法国总统大选。图片来源：网络
其实，勒庞的“大义灭亲”，和此前屡屡曝光的父女关系大相径庭。在2007年出版的《勒庞：女儿和父亲》一书中，勒庞毫无保留地表达了她对父亲的无限敬仰。她说，“我以前从未想过从政，虽然我身上有政治基因，但很难想象和让-马里·勒庞这样的父亲一起从政。他太伟大、太强大、太坚韧，太聪慧，他凡事卓越，无法企及。”而当老勒庞把国民阵线主席的位置交给女儿时，也非常骄傲地评价她完全具备一个政党领袖的能力。如今看来，他俩都只说对了故事的开头，而猜错了结尾，勒庞的能力和野心被大大低估。
《勒庞：女儿和父亲》封面。图片来源：网络
也有分析人士认为，这是勒庞一家合演了一出“周瑜打黄盖”的好戏。毕竟老勒庞已经87岁，他的离开，让女儿离总统梦更近一步，也把更多目光引向“勒庞三代”——老勒庞的外孙女玛丽安·马雷夏尔-勒庞(Marion Maréchal-Le Pen)。她的政见和老勒庞非常相近，这位法学学生在23岁时就已当选国民议会议员。
玛丽安·马雷夏尔-勒庞，生于1989年12月，2012年成为法国现代政治史上最年轻的国民议会会员。图片来源：网络
先不说勒庞一家“权利的游戏”几分真假，国民阵线支持率节节攀升是不争的事实。
今年10月法国伊福普民调所(IFOP)一项民调显示，31%的法国人准备在2017年总统大选时支持勒庞，这一数字比四年前多了4个百分点，其中有16%的人表示“肯定”投勒庞的票。
国民阵线的支持者是谁?很多人想当然认为，在法国经济萧条的情况下，汹涌而来的难民潮为国民阵线推波助澜，外来移民的增加一定和国民阵线的支持率成正比。但事实并非如此。
法国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教授、人口统计学者Hervé Le Bras本月出版了一本新书《国民阵线的赌注》，该书对1984年至今欧盟选举、地区选举和总统选举中，国民阵线的得票结果和选民的地理位置进行分析。
结果让人震惊，国民阵线从未在移民集中的大城市占得上风，它的拥趸分布在人口密度小、移民数量少的乡村。Hervé Le Bras制作了一张法国不稳定指数地图，参考指标有5项：年轻人中的失业率、没有学位的年轻人群比例、单亲家庭、低收入人群和贫富差距。结果发现，不稳定指数越高的地区，国民阵线的得票率越高，地图中显示的最不稳定地区和2014年欧洲议会选举国民阵线的选民分布高度重合。
这个结果和IFOP的民调不谋而合：国民阵线的支持者在18至24岁之间的年轻人、社会底层和无学历人群中比例较高。目前看来，国民阵线的主要阵地有四块：罗纳河谷、地中海省份、加龙河谷和法国东北部。
自从勒庞和父亲撇清关系，她在敏感的“反犹”言论上谨慎了很多，但在这些相对闭塞的农村地区，她高举“反穆斯林”大旗，为当地居民成功勾勒了一个假想敌——穆斯林移民。勒庞把法国的经济问题和社会问题全部归结为移民问题，认为外来移民冲击了法国的经济和文化，致使犯罪率上升。她还在多个场合的发表反难民言论，她甚至认为，大批难民不是在“逃避战乱”，而是为了“经济利益”才来到欧洲。
当然，仍有超过半数的法国人对勒庞的言论说不。上述民调显示，69%的受访者不会在2017年总统大选中支持勒庞，其中有58%的受访者表示，一定不会投票给国民阵线。
在巴黎工作的塞巴斯蒂安是勒庞口中的“法国人”，他很坦率地说了他的想法，“如果勒庞当选法国总统，那是法国的耻辱!”塞巴斯蒂安告诉界面新闻记者，他曾放弃了好几次总统大选的投票权，“因为没有看到强有力的候选人，但我也不会就此倒向国民阵线。我知道有些人这么做，他们对现任政府失望甚至愤怒，抱着投机的心态，希望国民阵线带领他们走出困境，这是很愚蠢的做法!”
许多分析人士认为，在2017年的总统选举中，勒庞很有可能进入第二轮投票。2002年，老勒庞曾出人意料地击败社会党候选人进入第二轮总统选举(最终被希拉克以绝对优势击败)。去年欧洲议会选举，国民阵线获得24个欧洲议员席位，在法国政党中得票最高。
对此，塞巴斯蒂安也有相同预感，“如果勒庞在下届总统大选中进入第二轮，我一定给她的竞争对手投上一票，无论是左派还是右派!”
(作者为界面新闻巴黎特约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