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人类的成长,在饱闻怪事中走向无惊

17.11.2014  12:36

   自上月底于北大首发以来,贾平凹的《老生》面世已有十余日。期间,各种解析及议论纷至沓来,作家本人对其作品又是如何解读呢?原本坚持“还是请读者自己读吧”的贾平凹,日前接受了华商报独家专访,详谈《老生》,并笔答了部分内容。

     >>感慨的是

    这百多十年,是混沌而苍茫的

    华商报:贾先生好!读时统计了下,《老生》有名有姓人物约近百位,但除了匡三司令和药铺徐老板即后来的徐副县长外,仅唱师一人贯穿始终,而书中说他并不知《山海经》,那么,唱师之见闻,与《山海经》内容,是两条线串起全书吗?是否做到了并行不悖?

    贾平凹:《老生》的跨度百多十年,这百多十年是混沌而苍茫的,所选的四个节点上的故事里,小说并没有统一的一号人物。它是以唱师为叙述人来回忆往事的。之所以让唱师贯穿始终并采用了《山海经》部分文字,我是基于两种考虑,一是可以溯源,溯中国人思维的源,溯中国山水的源,从而鸟瞰这古老美好又伤痕累累的土地。二是小说结构的需要,《老生》写的不是一个精巧的故事,如果故事太巧则境界就逼仄。《老生》也不是所谓政治批判,它指向社会的、人性的问题,这百多十年中国人就是这样过来的。写作的散漫也需要阅读的散漫,这样就尽可能地思量文学中和文学外更多的东西。

    华商报:百年来大事甚多,最终选择陕南游击队时期、土改、文革、改革开放后这四个节点,是如何考虑的?

    贾平凹:我觉得这四个节点最能代表这百多十年,每一个节点的特点又都不一样。我的工作是极力把每一节点写足,写出这一时期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写出社会的人性的善与恶。我在后记中写到:《老生》在烟雾里说着曾经的革命,而从此告别革命。土地上泼了粪,风一过粪的臭气就没了,粪却变成了营养,为庄稼提供了成长的功能。世上的母亲没一个咒骂生育的艰苦和疼痛,全都在为生育了孩子而幸福着。

     >>建议的是

    书中有世事人生的“大荒

    华商报:书中所引《山海经》部分,是其中《山经》里的南山、西山及一部分北山之经,而东山、中山及海外、海内、大荒诸经则未涉及,似乎是讲到哪算哪,请问用意何在?

    贾平凹:小说里的百多十年的故事是发生在秦岭里的,所以引用了《山海经》中关于山的一部分。中国的山就是这样的山,山仍在,依旧美丽富饶,百多十年的人的故事便在这里发生了。这些故事在说什么呢?这让我想起《红楼梦》, 写了大观园,意在写世事人生的荒唐,最后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老生》的故事你可以就事论事去看,更可以从世事人生的“大荒”去看。视角不同,感受不同。

    华商报:全书引文约近2万字,是否担心成为“阅读障碍”?或别人说你是“挟古自重”?另外,引文为何不用章节名一笔带过?

    贾平凹:这我预料过,肯定有人会“阅读障碍”,我小时候读《红楼梦》就是跳过那些诗文的。但那样,味道就减弱了。其实《山海经》除了一些生僻字外,是极好读的。阅读是需要慢读,读文字里的东西,也要读出文字外的东西。我在原文引用后也有老师给学生的解疑文字,就是文字外思考的东西。

     >>佩服的是

    古人极浪漫而想象力巨大

    华商报:你看的是《山海经》的文字版还是图文版?感受如何?书中那些奇花异草、山水鸟兽,在你的藏品中找过对应吗?

    贾平凹:我以前读过图文版,是明清人依文字内容图本刻绘而成的,留有深刻印象,后来读的是文字版。《山海经》扩充了我的文学想象,对我的绘画也多少是有影响的,但仅是一些形式,绘画的构图、立意上,更多是学习西方现代画。在我的收藏里,是有类似的图案,多在陶器和石刻中,可见古人是极浪漫的,想象力是巨大的。总之,无论写作还是绘画,这部奇书,都让人深受其益。

    华商报:坦白讲,《老生》有些情节比较惨,像马生霸占财东老婆时,里屋的财东跌到尿桶溺死,老秦饿极了吃死婴,墓生爬树收红旗而头朝下栽到石头上毙命了等,令人惊心,你写时是什么心情?

    贾平凹:说到底,人类的成长,是在饱闻怪事中才逐渐走向无惊的。当这些很悲惨的事过去了很久很久,回忆则为平静,何况唱师经历的事情太多太多。小说当然是作者写的,写的时候要符合小说中人物的性格,要叙述出那些年月,就得“无惊”处理,越是“无惊”越能使读者“惊心”。越是读者“惊心”了,越能记住那些过去的岁月,而从此告别那些岁月。

     >>坦率的是

    确实有“华南虎事件”影子

    华商报:书中有些情节,比如猫开口把老妇叫“婆,婆”,把牛皮往拴劳身上一披,牛皮就卷起来,山上石洞遇“贵人”则流水,张高桂死后借邢轱辘之身而发生“道说”等,这些算不算小试魔幻手法?

    贾平凹:我并没觉得有什么“魔幻”情节,我都是在平实地写生活呀。自从有了“魔幻”这个词后,人们习惯把一些奇异的事认为是魔幻写法,其实生活中充满了奇异,正常的生活就是包括奇异的,并不是一种写法。《山海经》中就是写上古人的所见所闻,连同那些现在我们认为是神话的,那时也可能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我从小生活在商洛山区,许多别人认为不可思议的事,却都是我那时的所见所闻,我只是把它写了出来罢了。

    华商报:你写到,老余让戏生去拍老虎,显然有“华南虎事件”的影子,写时没顾虑吗?

    贾平凹:社会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可能成为写作的素材,当把这些素材为我所用的写进小说,那就与生活中的事情毫无关系了。写这个事件的部分内容,我也考虑到会有人说这是新闻事件,我就极力作以改造。以前的小说里都是大量写了生活中曾发生过的事件,那时小说有一个功能,也就是新闻功能,如今媒体发达了,社会上任何事情都被媒体爆出来,大家才会觉得小说里用了新闻事件。但小说毕竟是长久看的,过后读小说,那些新闻事件就不那么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