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遗址刚刚获得了考古界的奥斯卡，但上百万西安人对它一无所知 ‖ 贞观访谈
2018年4月10日，有考古界奥斯卡之称的“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公布了上一年度全国考古十大新发现获选名单，其中陕西的杨官寨遗址以及栎阳城遗址获选。
新疆吉木乃通天洞遗址
山东章丘焦家遗址
陕西高陵杨官寨遗址
宁夏彭阳姚河塬商周遗址
河南新郑郑韩故城遗址
陕西西安秦汉栎阳城遗址
河南洛阳东汉帝陵考古调查与发掘
江西鹰潭龙虎山大上清宫遗址
吉林安图宝马城金代长白山神庙遗址
四川彭山江口明末战场遗址
在资讯发达的现在，很多人对杨官寨遗址并不陌生，常常出现在本地新闻之中。反倒是首次上榜的栎阳城遗址引起了我更大的兴趣。
▲栎阳与曾经的秦国都城栎阳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西安考古院供图
在翻阅资料的时候，发现个有意思的事情，栎阳城曾经是一座消失的城市，民国有本《西京访古从稿》里面提到：曾经雄伟的栎阳城如今在陕西竟然毫无踪迹。直到1963年，因为阎良村民在地里取土，才重见天日。栎阳城遗址的考古发掘前后共有三次，时间跨度50年，这中间经历了什么?
带着这些好奇，我约到了栎阳遗址考古队队长刘瑞，仔细的聊了一下栎阳城遗址考古发掘的事情以及当下考古工作者们面临的问题。
问：刘队好，先介绍一下栎阳城的情况吧。
答：好，栎阳城在历史上有四个地位：秦都、塞王都，汉王都，以及汉之都。栎阳城是秦献公二年，从雍城迁都而来的，之后到秦孝公十二年，从栎阳迁都到咸阳，作为秦都是34年。之后作为秦的重要城市继续存在。到秦末汉初之际，项羽封塞王司马欣于此，以栎阳为都城。塞王之都仅仅存在了6个月，2月做都，8月投降。刘邦当时为汉王，不过很快他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攻下了栎阳城，将其作为汉王都。打赢项羽之后，原本打算建都洛阳的刘邦，在张良的建议之下开始在长安建都，栎阳当时就充当了汉朝的临时都城，后来等长安城建好之后，从栎阳迁都长安后，太上皇仍然住在栎阳，同时建造了陵邑，是汉代第一座陵邑。
问：所以说，栎阳城在历史上的地位是很高的?
答：不只是在历史上，同时栎阳城遗址现在的地位也很受重视。一般来讲，遗址保护区先是根据其重要性由各地申报市保，过一段时间之后大家觉得它的重要性更强，就报一个省保，再从省保提升到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像栎阳城这个就是一步登天，直接就被定为国保单位，评定资料都还是用的80年代那次发掘考古的资料。
▲栎阳城遗址。图by晨影人来源：华商论坛
问：我之前翻资料，发现上世纪对于栎阳城就有两次考古发掘，后来为啥都停了?
答：这里面原因是比较多的。1965年的考古发掘进行了15天，后来就因为文革的原因就停止了。1980年到1981年为期两年的考古发掘后来停工，主要是因为当时阎良的地下水位太高，洛阳铲都打不下去，后来就停了。
▲1968年栎阳古城的航拍图。西安考古院供图
问：一停30年?
答：对，一来是受地下水位这个自然因素影响，二来90年代陕西发掘工作很多，大家就去忙别的考古项目，栎阳城的发掘考古工作就暂时停了。
问：这个战线拉的挺长的，那后来又是因为啥原因，重启了这个项目?
答：2012年的时候，西安市文物局就打电话给我们，安排我们来栎阳城做一些工作。当时想的就是做保护范围，把它的城墙找全了，因为之前地下水位很高，只找到了南墙和西墙，所以文物局找我们过来，就是想把东墙和北墙找全了。然后做一个规划，以便妥善保管这个遗址。
▲栎阳古城遗址。西安考古院供图
问：我翻了一下历年的十大考古新发现获选名单，发现杨官寨这是第二次入选，新发现的评定规则是什么样的。
答：这个评定规则是以学术的重要性来评定的。杨官寨遗址，上一次是遗址区，比如建筑、壕沟等，这一次是发现了墓葬区。从它的资料上来讲，在我们关中以及其他区，是首次发现了这么早的墓葬区，它在学术上重要性是特别高的。所以就顺利入选了。
问：哈哈，看来考古这行还真是常挖常新，那栎阳城遗址发掘有啥新的发现?
答：栎阳城这个也是，经过5年的时间，在80年代那次考古发掘的基础上，发现地下水位下降之后，有大量的遗迹能够被我们所发现了，后来很快在13年发现了2号古城，远远突破了我们对栎阳城分布范围的认识，所以在14年我们改变了考古策略，就以寻找最大分布范围为目的进行寻找，在寻找的过程中发现了3号古城，并以此为中心确定了这里是相关的栎阳，就是秦国建都的栎阳和秦末汉初的栎阳。
问：等等，你说的这个我有点儿懵，还有不相关的栎阳吗?
答：不能说不相关，前两次考古发现的栎阳也是栎阳，这个地名是个活地名，它一直是存在的，现在临潼那边还有个叫栎阳的地方。3号城来讲更为重要，在时间上跟战国到汉初的栎阳城(秦都栎阳)的时间相当。因为靠近河岸边的缘故，后来就被水淹了。
▲栎阳遗址三号古城三号建筑遗址(上北下南)。西安考古院供图
问：那这次入选“新发现”的点在于发现了栎阳城的主城区?
答：额，严格来讲叫做宫城，就是皇帝住的地方，在古代是没有主城区这么一说的，老百姓住的地方叫廓，不在这个范围之内。“筑城以卫君，造廓以守民”，这在春秋战国时期是很著名的一个理论，就是修城墙只是给皇帝住的，修廓城是给老百姓住的。有了宫城不一定有廓城。
▲栎阳遗址三号古城2017年发掘遗迹。西安考古院供图
问：那这次历时五年的考古发掘有什么有意思的新发现?
答：实际上，我觉得每个新发现都挺有意思的，哈哈。比如说动物瓦当，之前在雍城就发现很多动物瓦当，是它的特色，在秦咸阳已经很少有动物瓦当，而这次在栎阳发现的动物瓦当，种类虽然不多，但每一个都是精品，构图以及线条都很别致，风格上自成一系。同时也发现了目前中国体量最大的筒瓦。还有部分巨型瓦当，像兵马俑等地方发现的瓦当大致年代都是在战国晚期，甚至是秦统一六国之后，而栎阳的发现，它的时代也大大超出了我们原来的认识，到了战国中期。
▲栎阳三号古城内出土鸟纹半瓦当。西安考古院供图
问：你刚才提到了巨型瓦当，通过这个能够看出什么?
答：这些都是建筑材料，由这些建筑构件的尺寸，我们可以想见当时栎阳宫殿建筑规模之浩大。
▲巨型瓦当。西安考古院供图
问：除此之外，还有哪些有意思的发现?
答：发现了时代最早的浴室，各种设施都很完备。秦人有尚浴的职官负责，这个职官主要负责皇帝洗浴的工作。但是到了汉以后，这个职官就没有了，而且我们就很少看到这个专门的洗浴设施了。如果你参观故宫的话，就会发现它里面缺两个东西，第一没有厕所，第二没有浴室。这600年里头，皇帝到那里洗澡，我不清楚。后来发现一个香妃洗浴的池子，但那个呢到现在还没有定论，那么大一个空间，皇帝在哪里洗澡，到现在没人知道。
▲五号建筑东北间内地漏(由南向北)。西安考古院供图
问：那咱们现在的考古发掘还面临哪些新问题?毕竟跟上个世纪相比，经济水平提升了很多。
答：新问题呢，虽然水位下降了，但是现在土地承包给个人了。里头都是蔬菜大棚，被覆盖的区域我们就很难进行充分的发掘和勘探，这个如果要赔偿的话，费用相当高，而且人家也不一定同意。主要问题就在这里，遗址区里头到处是农田，这个是很让人头疼的，我们现在只找到北墙和西墙，而东墙和南墙，按照现在的地理条件，我们就找不到。
▲西安考古院供图
还有一个，就是它这个墓葬区因为在北塬上头，分布较广，有的在富平，有的在阎良，所以这个的勘探就得区上做一些协调工作，这个墓葬区的勘探发掘就是我们今后几年在富阎一体化的建设中面临的一个问题，这里头工作量很大，像秦献公、秦孝公的墓是不是在这里，需要大量的考古工作要做。
问：对于考古队员自身来讲都有面临哪些问题?
答：一个是办公空间的问题，我们都是常年在阎良这边，就在遗址旁边的村子里头租一个民房，但随着人员增加，民房不够住，我们做了5年，搬了四次家，搬家原因就是原先租的房子空间小。栎阳城遗址考古发掘的目的已经变了，这是一个长期的考古工作，时间可能会是五十年一百年，所以我想应该呼吁一下，尽快建立考古基地以及遗址公园和考古博物馆，这是目前急需解决的一个问题。
除此之外呢，我们这个行当基本是连轴转的，很辛苦，没有星期和休息日，天气好的话白天干活儿，晚上得写考古日记，工作时长基本在十五六个小时。像雨雪天气的话，也就是从室外搬到室内进行整理。
因为我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的，按照我们的出差标准，是有田野补助的，但跟我们合作的西安市的考古人员，从去年7月份还是8月份，就被取消了这个补助。但这个来说，我觉得取消是不对的。考古这个跟市内的事业单位是不一样的，应该给人家保留这个田野补助，甚至应该增加。
问：我还有个比较好奇的问题，就是在很多行业都存在行业禁忌这么一说，比如出海的渔民吃鱼的时候不能翻鱼，要不然会沉船，咱们考古行业有没有这些讲究?
答：哈哈哈，我们这个没有什么讲究。这个从陕西考古开始就没有，像香港澳门这些地方，动土之前，可能还保留了要拜拜土地爷之类的。从内地来讲，没有这些讲究，也不放炮，也不拜神，直接就是拉开摊子干，每天去跟农民说好之后，就开始步方，然后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问：之前网剧《鬼吹灯》里有一句台词，说“考古是国营盗墓”。目前还有很多人认为说考古就是在挖祖先的坟。
答：从考古传入中国开始，发掘墓葬就不是一个学术问题，而是伦理问题。一群大佬打架，辩论的很激烈。实际上就这个话题，都可以做好几期节目了。
编辑:黄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