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坛巨匠陈忠实生命的最后三天:从容、安详和顽强
4月29日,文坛巨匠陈忠实因病离世。昨日,一篇题为《陈忠实生命的最后三天》的文章感动了无数人,在微信朋友圈被广为传播。
文章的作者是中共陕西省委宣传部副部长、著名作家陈彦。和陈忠实有多年交情的陈彦一直密切关注着陈忠实的病情,陪他走过了人生的最后三天,见证了先生的痛苦、从容、安详和顽强,更见证了先生对美好生命的留恋。
4月29日深夜,陈彦应约写下了这篇文章,以此纪念陈忠实——一个民族最伟大的书记员。
先生是去年这个时候查出舌癌的,一直当是口腔溃疡,没想到,最终查出来竟是这样的结果,并且已到晚期。但先生始终很淡定,也很配合治疗。
西京医院为先生专门成立医疗小组,中途病情也有转机。但后来,还是出现扩散,甚至肺部都有转移,一步步,就把一个善良老人逼向了绝境。春节时,我还陪同省委常委、省委宣传部部长梁桂同志去看望他,虽然脸部下方有些浮肿,头发也基本全白,但整个精神还算硬朗,说话多有不清晰的字句,可内容表述依然完整坚定。甚至比我前几次去医院探望,更显出一种挺过来的生命晴朗。谁知几个月后的今天,他到底还是走了,而且走得那样匆忙。4月27日,我听说先生前一天晚上突然吐血,病情出现危机,我和省作协书记黄道峻同志早上就去看望,得知当天早晨又吐了一次血,并且量很大。我们到时,先生已经暂时平稳下来,我坐在床边,拉着先生的手,虽然已经瘦得皮包骨了,但还依然有些力量,我拉着他,他也拉着我,还说了一会儿话,他只用表情回答着一切,有几次似乎想说,但一提气,发现发不出声,就那样慈祥地看着我。那里边有一种生命的淡定,但也有一种深深的无助,无奈。死神已紧紧攫住了他的咽喉,我吻了吻他的手背,害怕眼泪掉下来,就低着头离开了。我们到医务室开了个简短的会议,主治医生宁晓瑄介绍了病情,她一再讲,先生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咳血是因为扩散的癌细胞破裂造成的,先生的左肺已失去基本功能,剩下半边肺叶,随时都有被血淹呛窒息的可能。我一再问先生生命可能的限期,宁大夫也一再肯定地说:“随时”。
我立即就向梁桂同志打了电话,报告了先生病情恶化的情况,黄道峻也立即向中国作协做了汇报。下午五点多,省委书记娄勤俭、省长胡和平在省委常委刘小燕、梁桂的陪同下,从省人代会现场直接赶到医院,看望了先生,听取了医疗小组的汇报,并作出具体安排要求。此前,他们都为先生的治疗,多次作过指示,并解决了具体问题。
这天晚上,医院再次为先生做了气管切开术。我跟道峻离开时给家属交待说,一旦有紧急情况,立即给我们打电话,不管什么时候。凌晨3点45分,手机突然响了,我浑身一怔,立即抓过来一看,是先生的二女儿陈勉力打来的,说先生又吐血,正在抢救。我立即爬起来赶到医院,道峻也到了,这时先生已暂时平稳下来,不停地在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后来我拿着一看,许多句子和字迹都不太清晰,大意是对家里人的一种交待,还有几个字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生命活跃期(前边的实在辨认不清)。”先生此时在思考什么呢?“生命”,“活跃期”,这个“活跃期”是什么意思呢?他心底到底“活跃”着一种什么意识与思维呢?我感觉他既是糊涂的,也是清醒的,大脑深处,甚至有一种特别的清醒,他甚至一刻也没有停止思考,只可惜已经表达不出来了,瘦弱的双手,勉强在家人的帮助下,不停地写着,写着……后来,是在先生夫人和儿女的一再劝告下,才把写作停止下来,有一阵,甚至还暂时进入了休眠状态。
28日中午11点钟,中国作协党组书记钱小芊也专程从北京赶来看望先生。先生神智依然清醒,他不断用可能表达出来的手势、表情,表示着感谢的意思。贾平凹悄声跟我说:“看见老陈这个样子,我心里突然感到一阵锥痛,瘦干了!”这天下午,医疗小组做了最后的努力,进行了支气管动脉栓塞手术,西京医院院长熊利泽给钱小芊、梁桂同志介绍说,如果能够把破裂的血管栓塞住,先生还有可能存活一段时间。省保健局的领导,以及第四军医大学校长、政委,西京医院院长、政委都参与了陈忠实同志的抢救工作。
实在不幸的是,4月29日早晨7点45分,先生还是在再一次癌细胞破裂后,痛苦地离开了人世。我跟道峻8点零几分赶到医院,抢救已经结束。前一天晚上十点钟,先生的家属还给我说,手术后还算平稳。我们想着先生是应该有个生命的缓冲期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简直快得让人难以置信。
在先生病重期间,陕西以及北京各界朋友,都多次过问先生的病情,先生始终不让探视,充分显示了先生素来低调、质朴、平和的做人风格,他永远都是只愿帮助别人,而不愿麻烦别人。
因为工作关系,受梁桂同志委托,我们得以伴随先生度过了最后三天,我跟道峻陪着家属,从病房给先生穿衣服,到最后扶灵送上殡仪车,手脚不住地颤抖,内心充满了无尽的悲怆。但我觉得自己是有幸的,有幸伴随一颗伟大的灵魂走完了生命的最后几步。
一个民族最伟大的书记员走了,我突然感到一种大地的空寂,尽管西京医院人山人海,甚至半夜三点多,排队挂号的人还络绎不绝。在先生遗体通过的电梯、路道、厅堂,我们行走甚至要贴身收腹,但还是感到一种巨大的空旷与寂寥。
在等待殡仪车的那一个小时里,我始终在回想与先生接触的这几十年,先生对文学晚辈的提携呵护,我想我跟每个文学晚辈的感受是一样的。他对文学的贡献,不仅仅是一本堪称“高峰”的《白鹿原》,更有对陕西文学艺术繁荣发展整体推进的呕心沥血。他是在以自身的创作高度和人格、人品高度,有形无形地雕塑着这个文化大省的具体形象,以及它的宽度、厚度与高度,有他在,我们会感到自信、骄傲、踏实、有底气,先生忽然在一个清晨,一个近千万人口的城市刚刚醒来的时候撒手而去,我们顿时感到一种生命与事业的虚空与轻飘。他是上天不可能再创造出来的那个人,他的离去,是一座高峰的崩塌,是一颗星辰的坠落,是一个时代永远也无法医治的巨痛。
在先生灵车缓缓通过医院大厅、走廊、车库、大门时,所有忙碌的人,大概都已经从微信、短信上,知道了先生在这个医院病逝的消息,但他们不知道,一个时代的巨人像一个普通老人一样,在走过他74岁生命里程后,正平和安详地从他们身边悄无声息地经过。先生静静地躺着,一切病痛都在最后时刻全然冰释,脸上留下的,是十分慈祥、周正的样貌。无论身边怎么喧嚣,先生的安静,都让我想起海明威墓志上的那句著名的话:“恕我不起来了!”
先生走了,但这只思想火炬、文学火炬、人格火炬、民族精神火炬,将永远不熄!
陈忠实顽强抗癌一年
白鹿书院常务副院长、评论家邢小利与陈忠实同事多年,亦师亦友,2015年创作出版了《陈忠实传》。陈忠实去世后,他忍住悲痛记录下陈忠实的病发经过及最后时刻。
2015年春节前后口腔溃疡
2015年春节前后,陈忠实口腔不舒服,溃疡,一直不见好,进食有碍。后来病情有些加重,吃了不少药却不见效。他不愿意去医院检查,说“口腔溃疡有什么看的”。
2015年4月病情确诊
2015年4月下旬,陈忠实决定做检查。活检结果不好。开始家人都瞒着他,但陈忠实不配合治疗,只好告诉他实情。但当时已不能手术了,一是部位在舌根部,不能做,二是也错过了最佳的手术时机,只能保守治疗。治疗期间,陈忠实白天在医院治疗,晚上回家。用过中医,再用西医,放疗、化疗。腹部右边做了一个皮上小手术,割去一个小疙瘩。肺部阴影,医生说暂时不用管。
2015年6月记忆减退
2015年6月29日上午,山西作家葛水平去看望陈忠实,但见面时陈忠实已经不认识她了,报了名字才想起来。陈忠实把想说的话写在一张纸上:“记忆失去太多了。许多多年的熟人朋友,见面竟认不出是谁。你回吧。谢谢你和大家关心,代我向他们感谢。”
2015年9月精神转好
2015年9月22日,陈忠实对医生说想吃泡馍,医生说,这说明味觉有所恢复,并且说70%的癌细胞都杀死了。治疗告一段落,陈忠实精神好多了,走路有劲了,经常去工作室,能看书、写字,包括写毛笔字。
2015年11月公开亮相
2015年11月22日,西安工业大学举行陈忠实当代文学研究中心成立十周年暨陈忠实文学创作研讨会。陈忠实参加开幕式,这是他患病以来第一次公开亮相。
2016年3月病情趋重
2016年3月23日,在西京医院住院的陈忠实虚弱得厉害,打营养针。4月中下旬,陈忠实躺在床上起不来,每次说事都用笔写。嘴疼,饭前要吃止痛药。住院一个月出院,在家躺了三天又住院,原来140多斤的人瘦成82斤。
2016年4月26日吐血急救
2016年4月26日晚,陈忠实吐血,在西京医院急救。第二天早上又吐血。骨瘦如柴,脸色蜡黄,戴着氧气面罩,呼吸急促。他用含混不清的语言对前去看望的邢小利说:“病没办法。”并招呼,“你回吧。”
2016年4月29日噩耗传来
2016年4月28日晚,陈忠实被抢救一次,29日早上又被抢救,但没有抢救过来,七点四十五分去世。 综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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