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记者讲述:不情愿的ISIS圣战分子

19.04.2016  08:15

  2015年1月中旬,一个矮小的男人穿着黑色的连帽大衣独自站在土耳其和叙利亚的边界。他长着一张鬼鬼祟祟的脸。天气不错,只是有点冷,街上几乎没有人。这个男人不安地环视四周,最后鼓起勇气靠近一个穿着蓝衣服的扫地工。

  “我想穿过边界,到另一边去。”他说。

  “我能有什么办法?”话虽如此,扫地工收了男人75土耳其里拉,然后指了指不远处边界围栏的一个小洞。

  男人有点犹豫。他走了很久很久才终于走到这里,现在10米之外就是目的地——叙利亚北部边境,就是在这里,伊斯兰国建立。

  “警卫呢?”男人问。

  “没事的,尽管过去就是了。”扫地工回答。

  男人走向围栏,弯下腰从洞里钻了进去。然后他开始狂奔。

  一名土耳其边界守卫发现了他,冲他大叫。

  他没有停下。

  这个初踏叙利亚的男人名叫阿布·阿里。他曾经有另一个名字,也有另一种人生。但和所有来到伊斯兰国的人一样,他掩盖了自己的过去。他渴望重生。

  2015年初,ISIS势力达到巅峰,吸引了上千上万来自世界各地的追随者。美国和其同盟国数月来不断轰炸伊斯兰国,但伊斯兰国的“领土”并未因此缩小。相反,它的劲头似乎更大了。ISIS仍然定期发布一些毛骨悚然的录像,包括公开砍头和处决,并大肆宣传自己是如何将绑架来的非穆斯林妇女当做性奴贩卖。对于那些年轻不得志的穆斯林来说,这些暴行只不过让ISIS更具吸引力。

  然而,一些坚定不移的信徒来到伊斯兰国之后发现这里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乐土。一种全新的叙述模式——有关幻灭、恐怖和黑色幽默——渐渐生根发芽,从伊斯兰国的土地传往外界。

   投奔:成为一个更好的穆斯林

  去年夏天,我在靠近边界的土耳其小城乌尔法遇见了他。那时候距他逃离出ISIS已经有3个月了,全靠走私贩和活动分子的帮忙。我们在一个公园里的户外咖啡馆坐下聊天,一些土耳其家庭正在树下野餐。空气里弥漫着甜甜的烟草味,我甚至可以听见不远处的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

  阿布·阿里并不像一个典型的恐怖分子,他矮小、秃顶,下巴精致,一双棕色的眼睛略带紧张。他38岁,烟酒成瘾,自觉不配做一个战士。

  他告诉我,当初加入ISIS不过是为了得到一份坐办公室的工作,让自己成为一个优秀的穆斯林。

  他出生于科威特,持约旦护照,但几乎一直生活在叙利亚的阿勒颇。他的父亲在政府工作,主要职责差不多就是帮助叙利亚人贿赂政府,收入相当不错。他帮父亲做一些文书工作。

  “我每天早晨9点起来,去办公室喝杯咖啡,签署几份文件,两个小时后我就回家了。”阿布·阿里告诉我,“这是腐败,但我觉得没什么。

  他每周都要去几次酒吧和夜店,不理会妻子的唠叨。他的妻子无法生育,没有孩子的生活对他俩来说格外空虚。

  到了2012年,阿布·阿里的生活已经从空虚走向了绝望。叙利亚自由军冲入阿勒颇,父亲的工作丢了,阿布·阿里自然也失去了收入来源,只能靠国外的亲戚接济度日。他曾经指望叙利亚的革命可以改变一切,但此时他觉得一切都完了。他开始寻求宗教的慰藉。

  他和妻子离了婚,买了张飞往伊斯坦布尔的机票,然后从伊斯坦布尔坐大巴去了乌尔法,之后颠簸了半个小时,最终站在了土叙边界。

  “整个行程中,我的心都狂跳不止。”他告诉我,“我有过犹豫。但我告诉自己,是恶魔企图改变我的主意,不要理会他,继续往前。

  阿布·阿里穿过边界围栏,一路狂奔。然后他看见了一群拿着枪的大胡子坐在一幢楼前面的椅子上。“你跑什么?”其中一个大胡子问。“我在向你跑!”阿布·阿里一边喊,一边指了指身后的边界警卫。

  ISIS的人笑了,“别紧张。他们是我们的朋友。

  ISIS对阿布·阿里的到来感到惊奇。一般来说人们都是成群结队前来投奔的,需要地下网络的掩护和帮忙。但阿布·阿里只身一人,并且毫无准备。不过他们还是对阿布·阿里报以热烈欢迎,对他约旦人的身份也格外欣赏。

  “我们希望阿拉伯人加入我们,而不是这些外国佬。”其中一人说。

  一个小时之后,一辆车出现了,另一个ISIS成员把阿布·阿里载到了接待处。接待处是一间很大的平房,后面还有一个小公园。

  “这地方很像机场,”阿布·阿里告诉我,“接待处来的新成员有美国人、英国人、法国人等等来自全世界的人,却只有一个叙利亚人。

  在接下去的五天,他睡在一张床垫上,无日无夜地和其他人聊天。ISIS的人说正在对他们进行背景审查。

  这里领头的是一个叙利亚人,非常矮,他在战争中失去了一条腿,所以只能蹦来蹦去。

  有一次领头人抓到阿布·阿里抽烟,狠狠地教育了他。不过阿布·阿里说领头人在其他时候态度都很好。

  “不管你问他们要什么,他们都会说‘没问题’”,阿布·阿里说,“我告诉他们我不想打仗,我只想做一些行政工作。他们说‘没问题,不过你得和别人一样接受宗教和军事训练。’我说好。

  小公园里有一些鸡,但领头人说只有美国人和欧洲人才能去杀鸡。领头人还说,这是为今后处决异教徒而进行的一种训练。

  领头人说,叙利亚自由军里的人都是异教徒。阿布·阿里有点困惑,他问领头人此话何意。领头人说,“等上完伊斯兰教法课之后再说。”阿布·阿里继续问,“我看过他们祈祷,他们也会斋戒,他们怎么会不是穆斯林?”领头人不耐烦了,“我说了,等下再谈。你真的很需要好好上宗教课。